办公室里弥漫着空调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我正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眼皮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现“哥哥”两个字。
“小颖,下周六你有空吗?”哥哥田磊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脆,甚至有些生硬。
我的心猛地一沉。哥哥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除非是家里有重要事情。上次他这样打电话,是告诉我父亲病危的消息。
“有空,怎么了?”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
“我要结婚了,下周六在老家办酒。”他顿了顿,“希望你能来。”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44岁的哥哥终于要结婚了?这些年来,母亲和我没少为他的婚事操心,但他总是以“不急”二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如今突然宣布结婚,着实令人意外。
“对方是哪里人?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我试探着问。
“她叫林晓梅,是邻村的。见面有半年了,觉得合适就定了。”哥哥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工作,“具体细节见面再说,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放下手机,我久久不能回神。哥哥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血脉相连,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记忆中的他总是沉默而严肃。十年前父亲因病去世,那时我刚上大学,哥哥才刚过三十。葬礼上,他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挺直腰板,接待一拨又一拨前来吊唁的亲友。母亲哭得几乎晕厥,而我蜷缩在角落,无法接受父亲的突然离去。
“小颖,坚强点。”哥哥当时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去忙葬礼的各种事宜。我甚至暗自埋怨过他冷血,为什么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去世前,在病床前紧紧握住哥哥的手说:“我是看不到小颖出嫁的那天了,以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一定要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父亲出殡后第二天,哥哥就回到了城里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母亲私下告诉我,为了支付我的大学学费和父亲的医药费,哥哥欠下了不少债务。但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一个“钱”字,每月准时将生活费打到我卡上,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城市工作,哥哥则辗转于各个工地。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通话也总是简短而客套。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如今,这块石头终于要迎来自己的幸福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为哥哥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些愧疚——这些年来,我对他了解得太少,关心得不够。
接下来的几天,我向公司请了年假,特意去商场为哥哥和未来的嫂子挑选了礼物。给哥哥的是一块质量上乘的手表,给未来嫂子的则是一条精致的金项链。结账时,我看着刷卡机上不小的数字,心里却感到一种释然——这是我第一次为哥哥做点实质性的东西。
回乡的前一晚,母亲打来电话,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你哥哥总算要成家了,我这心里的石头总算能放下了。晓梅那姑娘我见过,人挺实在的,是个过日子的。”
“您见过未来嫂子了?觉得怎么样?”我问。
“见过了,挺文静的一个姑娘,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母亲压低声音,“就是年纪轻了些,才二十八。起初我还担心你哥找的是二婚的,没想到是个黄花闺女。你说你哥这木讷性子,怎么找到这样的好姑娘的?”
母亲的话让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二十八岁的乡村女教师,为什么会选择嫁给四十四岁、家境一般、常年在工地干活的哥哥?这听起来确实有些不般配。
“只要哥哥喜欢,对方人品好就行,年龄不是问题。”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些。
“那是自然,我就是这么一说。你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回来,家里好多事要准备呢。”母亲挂了电话。
那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全是童年时哥哥带我放风筝的画面。那时的他笑容明亮,不像现在,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回到了田家村。村子里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哥哥的婚礼是村里当天的头等大事——毕竟,四十四岁才初婚,在村里算是极晚婚的了。
家里早已挤满了前来帮忙的亲戚邻里。哥哥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正在院子里招呼客人。看到他的一刹那,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这些年来,工地上的劳作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老,皮肤黝黑,眼角爬满了深深的皱纹。但今天,他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小颖,你来了。”看到我,哥哥快步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他的动作依然干脆利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新娘子呢?不让我先见见?”我笑着问。
“在里屋化妆呢,等下迎亲队伍就来了。”哥哥看了看表,这个动作让我注意到他手腕上已经戴着一块表——不是我买的那块,而是一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名表。我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打消了疑虑——也许是新娘子送的礼物吧。
母亲从厨房出来,见到我立刻拉我到一边,神色有些异常:“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母亲来到偏房,她关上门,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我读不懂。
“妈,怎么了?今天哥哥大喜的日子,您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母亲绞着双手,欲言又止:“小颖,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什么事不对劲?”
“晓梅那姑娘,我越看越觉得奇怪。”母亲压低声音,“她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要嫁给你哥?而且你发现没有,她...”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和喧闹的音乐声——迎亲的队伍到了。母亲的话被打断,她叹了口气:“算了,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婚礼在村里的礼堂举行,布置得喜庆而体面。我帮着招呼客人,心里却一直回响着母亲未完的话。到底母亲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当新娘子在伴娘的簇拥下走进礼堂时,全场响起一片赞叹声。林晓梅确实长得清秀端庄,一袭白纱更衬得她气质出众。但令我意外的是,她看上去远比二十八岁成熟,尽管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和一丝疲惫。更让我不安的是,在整个婚礼仪式中,她几乎不敢正视哥哥的眼睛,笑容也显得勉强而僵硬。
哥哥却浑然不觉,他全程注视着新娘,眼神里满是幸福和珍视。这是我几十年来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我的心突然揪紧了——难道这位姑娘真的是看中了哥哥的钱?可哥哥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地管理员,能有多少积蓄?
仪式结束后,喜宴在村里的饭店举行。哥哥带着新娘一桌桌敬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我坐在主桌旁,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酒过三巡,哥哥显然有些醉了。他端着酒杯来到我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小颖,哥哥今天真高兴。你能来,我特别高兴。”
“哥,你少喝点。”我起身扶住有些摇晃的他。
“没事,今天我高兴。”哥哥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小颖,哥哥对不起你,这些年来,对你关心不够。以后不会了,等我和你嫂子安定下来,你就常来我们家住住,让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他的话让我鼻子一酸。这是我那个沉默寡言的哥哥吗?原来他内心一直藏着这样的温情。
“哥,你胡说什么呢,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握紧他的手,“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
哥哥的眼睛湿润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下一桌客人。
喜宴持续到傍晚才散。我帮着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回到饭店大厅,却看见哥哥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双手抱头,肩膀微微颤抖。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快步走过去。
哥哥抬起头,我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满是泪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哭,第一次是在父亲的葬礼上,他躲在柴房里偷偷哭泣被我撞见。
“小颖,我...”哥哥的声音嘶哑,“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事?你说清楚。”
哥哥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晓梅她...她不是自愿嫁给我的。”
“什么意思?”我愣住了。
“我...我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哥哥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伪造了工程合同,骗她父亲投资,然后卷走了他所有的积蓄。她父亲气得中风住院,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我趁机提出,只要晓梅嫁给我,我就承担所有费用,并还清她父亲的损失。”
我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是犯法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双手插进头发里,“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半年前我去她们村考察项目,在小学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她,从那以后,我满脑子都是她。我试过正常追求,可她根本看不上我。我...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苦扭曲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是我从小敬重的哥哥吗?是那个为了供我上学省吃俭用的哥哥吗?是那个在父亲墓前发誓要堂堂正正做人的哥哥吗?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我后退一步,声音颤抖,“你这样做,就算得到了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啊!”
“我知道,可是...”哥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光,“可是今天,当她挽着我的手走过红毯时,我真的觉得她是我的妻子了。哪怕只有这一刻,我也认了。”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田先生,你说完了吗?”
我猛地回头,发现林晓梅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她身边还站着两名身穿警服的男子。她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卸去,露出一张冷静得可怕的脸。
“晓梅,我...”哥哥慌乱地站起身。
“田磊,刚才你说的话,我们已经全部录下来了。”其中一名警察亮出证件,“你涉嫌诈骗和胁迫婚姻,请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哥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看警察,又看看林晓梅,突然明白了一切:“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
林晓梅挺直脊背,眼神锐利如刀:“田先生,你以为我真的会屈服于你的威胁吗?从你逼我结婚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报警了。今天的婚礼,不过是为了让你亲口承认罪行的局而已。”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突然闪过母亲未完的话、新娘过于成熟的外表、她僵硬的微笑...原来一切早有征兆,只是我和哥哥都被这场婚礼的假象蒙蔽了双眼。
哥哥被戴上手铐带走时,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礼堂里只剩下我和林晓梅,还有满桌狼藉的喜宴残羹。喜庆的装饰还在,但空气中只剩下讽刺和凄凉。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我艰难地开口。
林晓梅转过身,她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半年前,我父亲被他的骗局害得倾家荡产,气得突发脑溢血。那时我正在省警校学习,准备毕业后成为一名正式警察。田磊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只是个普通乡村教师。”
她走到窗前,望着警车远去的方向:“我本可以更早逮捕他,但需要收集足够的证据。所以当他以我父亲的医药费为要挟,逼我嫁给他时,我将计就计,同意了。”
“所以我哥哥刚才说的那些...”
“都是我们在监控下引导他亲口承认的罪行。”林晓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场婚礼,就是他的审判庭。”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一片混乱。愤怒、羞愧、心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窒息。我愤怒于哥哥的卑劣行径,羞愧于他有这样的行为,心痛于他最终自食其果。
“我很抱歉。”林晓梅轻轻地说,不知是为这场骗局道歉,还是为揭穿我哥哥的真面目而道歉。
我摇摇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该道歉的是我,为我哥哥对你和你家人做的一切。”
走出饭店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村里的路灯昏黄,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凉。
我独自走在回老家的路上,脑海中浮现出童年的画面:哥哥背着我在田埂上奔跑,我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夕阳西下,整个村庄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
那些温暖的记忆,如今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我终于明白,哥哥这些年的沉默并非坚强,而是内心深处某种扭曲的开始。父亲的早逝、家庭的重担、社会的压力,一点一点地蚕食了他的良知和底线,最终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回到家,母亲迎上来,急切地问:“怎么样?婚礼还顺利吗?你哥哥和晓梅呢?”
我看着母亲满是期待的脸,突然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就让她再多做一会儿美梦吧,现实的残酷,我会慢慢告诉她。
“哥哥喝多了,晓梅送他回新房了。”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婚礼很顺利,大家都说新娘子很漂亮。”
母亲欣慰地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我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清冷的光辉洒在寂静的村庄上。这个世界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
红毯上的泪光,原来是罪恶被揭穿前的最后忏悔。而我和哥哥之间的距离,从今以后,将比这月光更加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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