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沉了下去。
果然是他！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空旷的废弃车间，窗户大多破损，蒙着厚厚的灰尘，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透射进来，勾勒出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他和魏展宏站在中央的空地上，周围呈半圆形围着七八个身着黑色西装、面色冷峻的男人，他们手中无一例外地握着沉重的棒球棍，眼神如同鹰隼般锁定在他身上，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魏展宏似乎很满意兰生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愕。
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脸上挂着那种商人特有的、看似和气实则精于算计的笑容。
“兰生秘书，冒昧用这种方式请你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魏展宏的声音带着一种假惺惺的歉意，但眼神里却毫无温度，“不过，有些事，在阳光下不太好谈，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兰生抿紧嘴唇，没有吭声。
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甚至暴露自己的计划。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应对魏展宏。
魏展宏没有在意他的沉默，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支小巧的银色录音笔。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展示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轻轻按动了上面的开关。
“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
随即，录音笔里传出了清晰的人声——正是云雪霁和兰生在别墅客厅里的对话！
“……兰生，杀了我。” 云雪霁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
兰生自己的，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回应：“先生！”
接着是云雪霁条理清晰、冷静得可怕的分析，关于范思渊，关于破局，关于牺牲……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惊雷般在兰生耳边炸响。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当时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抽泣声。
然后，录音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他自己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魏展宏按停了录音笔，脸上那抹笑容变得更加深刻，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他啧啧两声，摇着头，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啧啧啧……以身破局，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得不说，你家云总，真是个人才，对自己都这么狠。”魏展宏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兰生瞬间苍白的脸，“可惜啊，这惊才绝艳的一步棋，却让你……担上了一条‘人命’。”
他刻意加重了“人命”两个字，观察着兰生的反应。
兰生的身体在听到那声“捅刺”的闷响时，身体装作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冰冷的利刃再次刺穿了他的灵魂。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
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魏展宏，语气僵硬。
“你想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站在他侧后方的一个黑衣人猛地抡起手中的棒球棍，毫无征兆地狠狠击打在他的腹部！
“呃啊——！”
一股剧痛瞬间炸开，兰生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呼吸变得困难。
那黑衣人收回棒球棍，面无表情地呵斥道：“好好说话！”
魏展宏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哎，咱们可不是那种粗鲁的人，怎么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呢？退下。”
那黑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后退几步，重新融入阴影之中。
魏展宏踱步到兰生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起来。
“兰生秘书，你看，这段录音要是交到SId手里……会怎么样？寒石集团的执行总裁，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自己的贴身秘书‘谋杀’，这背后还牵扯到如此复杂的阴谋算计……这对寒石集团的声誉，对你家云总身后名，恐怕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吧？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可能就此付之东流，而他豁出性命想要保护的……那些人，比如那位裴溯少爷，恐怕也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难以脱身。”
他精准地抓住了兰生的软肋——对云雪霁的忠诚，以及对云雪霁遗愿的维护。
兰生强忍着腹部的绞痛，抬起头，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
他知道魏展宏说得没错。
这录音一旦曝光，云雪霁的牺牲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甚至会变成一场丑闻，让敌人有机可乘。
可……若是他先生压根儿就没死呢。
若是这本来就是他们与总政官的一个代号为“清道夫”的计划呢。
不过这些东西不是他们该知道的。
“你应该也不想让你家云总的心血，就这么白白浪费，甚至蒙上污名吧？”魏展宏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说实话，我很佩服云总的魄力，也理解他的选择。而且，你看，事情就是这么巧。”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狡诈而意味深长。
“你们所要对付的人，恰巧，也是我要对付的人。范思渊那个老狐狸，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已经严重妨碍了我们的生意。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魏展宏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兰生的肩膀，但看到对方戒备的眼神，又收了回来，只是笑容越发灿烂。
“你看，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们需要范思渊相信云总已死，并且需要有人来推动后续的计划，让范思渊彻底暴露，落入陷阱。而我，可以提供你们需要的‘助力’，比如，让范思渊更加‘确信’云总的死亡，比如，在他自以为得逞、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兰生，抛出了最终的提议。
“我们合作，一起干掉范思渊。你完成你家云总的遗志，我清除掉我的障碍。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他微微弯腰，向瘫坐在地、面色苍白的兰生伸出了手，仿佛那不是合作的手，而是恶魔的邀请。
“你说，这样是不是对大家都好？你说呢？我的朋友。”
最后那声“朋友”，叫得格外亲热，也格外讽刺。
车间内昏暗的光线将魏展宏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笼罩在兰生身上，如同无法摆脱的梦魇。
空气里只剩下兰生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倒计时般的滴水声。
兰生蜷缩在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刺入他的骨骼。
腹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牵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他部分视线，却遮不住魏展宏那志在必得、令人作呕的眼神。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手背擦去嘴角因剧烈干呕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
大脑在疼痛的干扰下依旧高速运转，像一台精密却过载的仪器。
魏展宏的提议，像一条裹着蜜糖的毒蛇，充满了诱惑，却也散发着致命的危险。
合作？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他不能答应得太快，那会引起怀疑。
他必须表现出挣扎，表现出一个背负着“杀人”罪名、走投无路的秘书应有的警惕和最后的倔强。
他需要试探，试探魏展宏的底线，试探他手中究竟还握有多少筹码。
兰生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处，让他眉头紧紧皱起，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汗湿的睫羽，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魏展宏，声音因疼痛和强压的情绪而显得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质疑。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五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绝境中发出的、充满不信任的低吼。
魏展宏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他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好整以暇地、慢悠悠地转过身，背对着兰生，面向那些如同雕塑般矗立的黑衣手下。
他缓缓张开了双臂，动作带着一种戏剧般的夸张，仿佛要拥抱这整个昏暗、破败的空间。
他的声音开始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层层推进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兰生紧绷的神经上。
“凭什么？”魏展宏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就凭你现在——落在了我的手里。”
他顿了顿，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兰生狼狈的身影，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捕获的、仍在挣扎的猎物。
“这是第一点，兰生秘书。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你在这里，孤立无援，而我和我的人，包围着你。你的自由，你的安全，甚至你的生死，在此时此刻，都系于我的一念之间。这是最基础的……信任保障，你不觉得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戏谑，将暴力的事实包装成理所当然的逻辑。
接着，他继续开口，声音提高了一丝，带着更强的压迫感。
“就凭我现在——手里有你的‘把柄’。”
他特意重读了“把柄”二字，同时，那只银色的录音笔再次出现在他手中，被他像玩具一样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
那小小的金属物体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这录音里的内容，一旦公之于众，会是什么后果，你我心知肚明。云雪霁身败名裂，寒石集团风雨飘摇，你兰生……更是万劫不复。这不是猜测，这是必然。它是我手中的王牌，也是悬在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有了它，我需要你‘相信’我吗？不，我只需要你……‘服从’。”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一环扣一环，将兰生推向更深的绝境。
然后，魏展宏猛地转回身，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兰生的眼睛，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惊的笃定。
“更何况，就凭我知道——你想杀掉范思渊的心，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更甚！”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兰生所有伪装的防御。
云雪霁的“死”，虽是他主动设局，但依旧与范思渊脱不开干系，为先生复仇，铲除范思渊，这本就是他内心深处最强烈、最原始的驱动力，是他即使背负罪孽也要走下去的道路。
此刻被魏展宏如此直白、如此凶狠地揭开，让兰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眼中无法控制地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被紧紧盯着他的魏展宏捕捉。
魏展宏满意地看到了他想要的神情，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笑容。
他缓缓踱步，走到兰生身旁。
他双手搭在兰生的双侧的肩膀上，身体前倾，借助支撑点力的支撑，将脸猛地凑近了兰生。
距离瞬间被拉近到极致！
兰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魏展宏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毫不掩饰的算计与威胁，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古龙水和一丝冷冽烟草的气息。
那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当头压下，让兰生几乎喘不过气。
魏展宏的目光如同两把刮骨钢刀，在他脸上逡巡，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轰击着兰生的耳膜。
“而且，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营造着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想，你大概是……走不出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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