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初见二小姐，恰是春光明媚。
彼时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奉上司之命，去将军府为许大将军送文书。
头回踏进这般显赫门第，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只顾低头跟着引路侍卫前行。
在一条路的拐角，我不慎撞上送汤的婢女。
汤盏倾覆，碎瓷四溅，连文书也遭了殃。
我不由大骇，什么也顾不得，连忙用衣袖去擦拭文书上的汤水。
“你这人怎么回事？低个头直直往前莽，都不看路的么？
如今汤洒了，我也要因你而受罚，真是晦气。”
闻言，我惊慌抬头，见那婢女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神中满是不耐与嫌恶。
她的话刺得我耳根发烫，无地自容，只得连声致歉。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想我头回来送文书，便闯了祸，不知会被上司如何责骂，当下心中戚然。
倏然，正前方传来一道温软女声，似冬日积雪上洒落的暖阳。
“发生了何事？都在这站着做什么？”
我循着声音望去，不由怔住。
眼前的女子身穿一袭酡色长裙，墨发一半挽起，由两枚镌刻着不知是什么花朵的玉簪在左侧固定。
她杏眼桃腮，容色清丽，浑身透着高贵娴雅的气质。
不知怎地，我耳根烫得更加厉害，自卑之感较先前尤甚。
那婢女见了她，瞬时换了一张脸，恭敬地唤了声“二小姐”，而后将方才之事告知于她。
侍卫也趁机说明我的情况，为我求情。
二小姐……
原来她是许大将军的女儿，怪不得……生得这样美，气质也如此出众。
听完两人所言，二小姐目光在我身上略一停顿，又落回婢女身上，温声道：“此事原是个意外，不必追究。
汤再去备一盅便是，我自会向父亲说明，不教你受责罚。”
顿了顿，又对侍卫道：“这人你不必管了，我顺路带他去父亲那里。”
“是。”两人依照吩咐退下。
他们走后，只剩我与二小姐及她的婢女静立在原地。
气氛安静，唯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我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低下头，手指紧攥衣摆。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方天青色手帕，帕角绣着朵淡粉色荷花。
二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手上沾了汤渍，擦一擦罢。”
我受宠若惊地抬头，正撞进她噙着笑意的眸子里。
心跳瞬时变得很快，耳根的热度也直烧到脸颊上。
我不敢再看她，双手接过手帕，尽可能平静地开口：“多谢二小姐。”
尽管努力克制，声音还是有几分颤抖。
我用手帕擦拭汤渍，完事后脑袋一抽，竟是像往常一般，径直将它塞入胸前衣襟中。
等回过神来，我猛然僵住，缓缓抬眸去看二小姐。
她明显也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做，那双美目中满是惊诧。
婢女眉心轻蹙，显然是将我看作轻浮之人。
我正不知所措时，听见二小姐轻笑出声，莹白掌心朝上伸来，道：“这帕子虽好，却不能赠你。
若教人误会你我私相授受，反倒不美。
还是还我罢。”
三两句话便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我急忙从衣襟中掏出手帕，双手捧着递过去，歉声道：“是在下鲁莽了，二小姐莫怪。”
她接过手帕递给一旁的侍女，又看向我手中的文书，轻声问：“这个要紧么？”
经她提醒，我方低头细看。
只见信封已被汤汁浸透大半，朱红印泥洇开些许，但依旧牢牢封着口沿。
我很想知道里头文书的情况，可按军令我无权拆验，只能干着急。
二小姐见状接过文书来回看了两圈，又摸了摸，柔声道：“有外头这厚实的信封护着，里头的文书应当无碍。”
她将文书递还给我，目光温和，“你不必过分担心。”
这话宛若清泉淌过心间，方才的焦灼顿时消散大半。
“多谢二小姐。”我躬身行礼。
她微微颔首，提步往前行去：“走罢。”
我怔了怔，立即紧随其后：“是。”
见到许大将军后，二小姐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又特意为我和那婢女说了情。
许大将军面容慈和，并未责怪，只让我呈上文书。
我依言奉上，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拆开信封。
果然如二小姐所言，内里文书完好无损。
心头重石终于落地。
二小姐见此事了结，向许大将军告辞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莫名焦躁。
好在许大将军很快读完文书，简单吩咐几句便让我退下。
刚跨出门槛，我便朝二小姐离开的方向疾步奔去，终于在回廊转角望见那抹倩影。
我忍不住扬声唤她：“二小姐！”
她闻声回首，见来人是我，眼尾微弯，“还有事？”
我上前郑重行礼，“今日蒙二小姐解围，感激不尽。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二小姐轻轻摇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于她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暗室逢灯。
这份恩情，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二小姐，我叫李明轩。”鬼使神差地，我主动向她说起自己的名字。
二小姐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大约不解我为何突然自报家门。
其实我也不明白。
或许只是私心盼着，她能记得我。
那天告辞离开，擦肩而过时，我留意了她两只玉簪上花朵的式样。
和手帕上的相同，也是荷花。
回到军营中，我四处打听，终于得知她的名字，许诗妍。
我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心中盛满欢喜。
当天晚上，二小姐出现在我的梦中，此后再没有离开过。
我脑海中时常浮现她身穿酡色长裙，头戴玉簪，朝我盈盈一笑的模样。
日久天长，我方醒悟，自己是动了心。
自此我在军营奋勉争先，直至擢升副将。
所有努力不过是为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她一面，堂堂正正道一声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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