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一堆冰凉的注射仪器中醒来,刚勾着一根注射软管要扯,床边打瞌睡的女仆就尖叫一声摁住了他的手。
这个声音他听过,在昏迷前。
女仆比之前那个女人更年轻,同样是东方面孔。
她说这是他的救命药,一定不能打断注射。
“我想回福利院。”
“福利院?”女仆稍显诧异。
“教堂。”
女仆这才理解,遗憾摇头告诉他,教堂已经不存在了。
“为什么不存在了?”他问。
“哦,那里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大火。”
女仆为他更换了一瓶药液,悲伤地表示大火带走了很多人,温莎小姐赶到时他们已经没救了。
“但你和勒基很幸运,温莎小姐救了你们,你们活了下来。”她脸上露出天真的模样。
药液依旧冰凉,冷意依旧往血管深处钻。
少年略带凉意的嗓音轻问:“是吗,他没死吗。”
“对呀,他还活着,但是情况比你的要糟糕……那种药物……对他的影响……”女仆含糊其辞。
他们不知道火是我放的。
但他们没死光。
没死光,没死光呢。
“什么药啊,他会好吗?”仿佛很担忧的样子,只在眼底倾泻一丝恶意。
“一种很珍贵的药物,他好像无法适应,很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我很喜欢他的,好担心他的情况。”声音放的很轻很软,真诚极了,只是咬着的字眼令语气稍显怪异。
女仆:“绝对不可以。”
“出去走走呢?”
那孩子看起来很乖,仰着雪白的小脸看人,睫毛划出漂亮的弧度,剔透如琥珀的眼珠仿佛映出蜜糖的色泽,虽然低温凝固着,但依旧是甜的。
数日下来的时间,足够令女仆“了解”眼前的孩子。
虽然暗地里大家都说他冷漠极了,虽然他将劳伦的胳膊用银叉插出三个血洞,还总是不耐烦地将未滴完的注射针头拔出来,眼神凉得看起来似乎要将身上七七八八的针头如数奉还给扎针的麦尔丹。
但是一个小孩子。
还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孩子。
陡然遭受一场差点死亡的大难,离开熟悉生活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更别提还要反复经历药物血融的折磨,柔软的血管每天都要刺入那么多尖锐的针头。
哦,上帝,这个长得如天使般的孩子可怜极了。
所以哪怕冷得如雪砌,但偶尔这么柔软一下,用这样的眼神祈求看人,足以让人心化。
像一尊精致没有生气的冰雕,长时间散发着凉气,陡然拉过你的手,向你展示它的内馅,默而无声地撒娇。
女仆夹出了她毕生最温柔的声音。
“你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能出去乱跑。”
“我想看海。”
那孩子落寞地垂下眼睫。
于是女仆隔着玻璃让他看了各种各样的海。
“……我想吹风。”
一只手轻扯她的衣角。
“哦,这个不可以。”
然后漂亮的小冰雕就不搭理她了,哪怕她摆出十八种小蛋糕。
除非带他出去。
女仆赛赛失去了漂亮小冰雕追随的目光。
但总是关在房间里太可怜了。
她下定决心,“一天只可以出去半个小时。”
还必须在指定区域,不可以离开医疗区太远,身后要跟至少两个人。
小冰雕第一次冲她笑,让人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他。
如愿找到了勒基的救治房间所在,当夜,他弯起眼尾,“晚安,赛赛。”
并把他的小牛奶送给赛赛喝。
女仆赛赛当夜睡得像死猪。
白天打听到位置,夜里就拔了针头,挑断了勒基的大动脉。
罪魁祸首甚至抱着枕头在案发现场睡了一夜。
少年的下巴在枕头上蹭了蹭,“哦,我害怕他不死。”
甚至还有些苦恼地板又硬又凉没能睡一个好觉。
教堂副教主勒基死得很彻底。
或者说,他原先就活不太久。
少年见到他时,他泡在玻璃医疗器械里,下半身动弹不得几乎融化,血水混合着药液,像泡在血水缸里断了尾巴的鱼,任人宰割。
他用冷静的目光盯着血水中轮廓模糊的四肢,一点一点拔干净串联在勒基血管里的管子。
他还是怕这团东西能活。
守尸守了一夜,翌日清晨,或许是发现他不在房间,或许是有人来给勒基换药,总之,医生、保镖、女仆……一群人涌入房间。
医生们颇具职业操守地摆弄那具凉透的尸体,判断人死得不能再死。
领着那队保镖的女仆总管伊莉莎,看着她朝自己靠近,少年兴奋的神经隐隐期待,他洁白的手指还沾着勒基的血。
杀人了,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直接杀了,还是管起来?
毕竟他这个年纪……
脖颈一凉,伊莉莎肃穆严谨地将手掌贴在少年动脉处,“体温偏高……”然后挪眼看向医疗队。
然后少年就被医疗队围起来检查抽血化验……直到身体熟稔地串联起那些针头和冰凉的药液。
直到被判断死亡的勒基被抬出去喂鱼……
少年看着伊莉莎一秒两秒……
伊莉莎很快反应过来,自以为很了解他,开口:“皮肤疼吗?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饿了?”
她顿了顿,补充了后两个字。
少年:……
少年:“饿了。”
总之,他的目的得逞了,就是后果和预料的很不一样。
这些人的反应就像死了勒基只是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甚至虫子躯体还能拿去投海喂鱼。
包括看上去善良单纯的赛赛。
弄死了最后一个执念,他堪称很乖,老老实实待在房间,老老实实输一大堆药液,老老实实吃营养餐。
赛赛一边给他投喂小蛋糕,一边甚至放宽要求,轮船上除了最顶层之外,他哪里都可以自己活动。
少年想了想,点头答应。
然后他第二天就跳海了。
不是想自杀,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人生圆满纵身一跳。
当然,很快就被打捞上来了。
那群人效率高得发指。
其实在跳海之前,他和赛赛在钓鱼。
是的,在轮船上钓鱼,很抽风的行为。
但他是一个孩子,小孩子不无理取闹又怎么是小孩子,别说钓鱼,钓鲨鱼都行。
赛赛钓,他蹲一旁,面无表情啃着小蛋糕看赛赛钓鱼。
轮船乘风破浪,鱼竿上鱼一条接一条地咬钩。
那时候他贫瘠的常识并没有让他发现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所以他啃完小蛋糕拍拍手,干脆利索地就跳海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潜艇,十几个身穿潜水服的保镖,扯着大网捞鱼的水手们,以及——
捏着一条颜色挺漂亮的鱼正往赛赛鱼钩上挂的船员。
十几个冒头的保镖不约而同伸出手臂去接某跳海少年。
接了个空。
少年浅淡的眼珠有一瞬的静滞,和捏着漂亮鱼的茫然船员对视、擦肩而过、噗通落水。
船员一激灵,扬手扔了鱼,指挥水手们:“放!”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跳海自杀的某人像条鱼一样被包裹。
前一秒跳海,下一秒就被捞了上来。
搞得他这场有预谋的自杀像个笑话。
人家游泳还能在海里待个十几分钟,他这待了十几秒的人算涮了个水?
浑身湿淋淋任由赛赛给他擦头发,不发一言,安静地像死了一样。
社死何尝不是一种短暂地死亡。
虽然他这场自杀式跳海是个笑话,但依旧引起了一番惊动。
如果说杀了个濒死的实验体算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那么想不开跳海闹自杀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伊莉莎丝毫不敢拖延请示了顶层的温莎小姐。
这还是他自从醒来后第一次见那个女人。
和记忆中的上一次见面间隔了数年。
女人穿着修女服饰模样的黑纱长裙从楼梯上漫不经心走下来,袖口雪白累赘的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她的模样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楼梯下的少年却早已从团子抽条蜕变。
她居高临下和少年隔空对望,少年抬头只看一眼就面无表情挪开视线。
“tudrose,听说你想自杀?”
一只手慢悠悠勾起少年的下巴。
两张脸对视,一个冷艳漠然,一个面无表情,仿佛一大一小两个冰块对峙。
少年偏脸避开她的手指:“我不叫土豆。”
黑裙女人带着点笑意轻哼一声,“土豆……呵,那么Roselle如何?”
“送。”
“Song,现在我们来解释一下你跳海自杀未遂的蠢事。”
“有条美人鱼冲我招手,下去找鱼。”
“还有呢?”
“跳下去要么见鱼,要么见这艘船的主人。”
黑裙女人似乎对这答案满意了,俯身盯着少年的脸细细打量了一圈:“长得真快。”
然后挑剔般欣赏这张漂亮小脸。
“勉勉强强……”
视线游离。
“小花的眼睛长得还不错。”
少年面无表情忍受她的手指的抚摸眼睛的轮廓,直到察觉她有些出格地试图触碰浅金色的眼珠。
“啪”
少年挥开她的手:“我要回去。”
黑裙女人收回被拍的手,摩挲手腕上的半颗碎金的珠子,“回去,那里被你烧得一干二净,回去睡焦土还是睡废墟?”
少年:“……”
她知道。
少年:“挖个坑躺进去。”
“挖坑把自己埋了,好主意,等到了岛上,你就可以这么做了。”黑裙女人评价道。
“或者你想和你的明善阿姨埋一起,需要我派人把她挖出来送过来陪你吗?”
“不用您多管闲事!”少年冷冷道。
“生气了,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我没喝过那种东西。”
“是吗?”
温莎小姐一边笑吟吟一边屈指细数:“我怎么记得你喝过牛的奶、羊的奶、马的奶……唔,后来还有骆驼奶,因为他们说那种的营养价值最高,反正我让你试过很多种,所以不必妄自菲薄,你喝过不少那东西。”
少年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直到看着他有些忿怒的背影消失,黑裙女人才慢悠悠上楼,喃喃道:“被气跑了呢……其实我想抱抱他的。”
转身对伊莉莎吩咐:“船边别让他再靠近了,喜欢钓鱼,就在楼上的游泳池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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