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们看向晋禺,又看向魏王假,最终,也陆续跪倒。
晋禺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笑得凄凉,笑得绝望。他缓缓摘下头上的玉冠——那是魏王赐予的将军冠——轻轻放在地上。
“大王,”他最后一次叩首,“臣...累了。”
魏王假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当他再睁眼时,眼中已无神采,只有一片死灰。
“传旨...”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接受秦人条件...开城...归降...”
旨意传出,大殿内一片死寂。有人低声哭泣,有人木然呆立,有人则露出解脱的神色。
魏王假瘫倒在王座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想起父亲魏安厘王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自己继位时的雄心壮志,想起这些年为维持魏国所做的努力...
一切都结束了。
魏国八百年社稷,自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被正式册封为诸侯,历经文侯、武侯、惠王、襄王、昭王、安厘王...到他这里,共八代二十三君,终将画上句号。
当夜,晋禺在府中自尽。这位为魏国征战一生的老将,最终选择以死殉国。他在遗书中只写了一句话:“臣不能保社稷,唯有一死,以谢先王。”
公元前222年正月十五。
寅时刚过,大梁城头的魏字旗在寒风中无力地垂着。这座中原最繁华的都城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魏王宫,正殿。
魏王假最后一次穿上那身冕服。他伸手抚摸着袍服上绣着的魏国图腾——玄鸟纹,手指微微颤抖。
“大王,时辰到了。”老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
殿外,文武官员稀稀拉拉跪了一片,不到三十人。三个月前,这个数字还是三百。有的自尽了,有的逃跑了,有的……悄悄出城投秦了。
魏王假的目光扫过这些臣子。他们跪在那里,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更衣吧。”魏王假闭上眼。
白衣,素冠,麻履。
当魏王假脱下那身象征王权的冕服,换上罪臣般的白衣时,殿中响起压抑的啜泣声。几个老臣以头抢地,哭得不能自已。
“哭什么?”魏王假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留着眼泪,等会儿在秦人面前哭,或许还能换口饭吃。”
这话说得刻薄,却让哭泣声戛然而止。是啊,哭给谁看呢?魏国已经亡了。
辰时初刻,大梁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魏王假骑着一匹瘦白马。在他身后,是那二十多位官员,也都骑着马。
他们手中捧着魏国的象征:传国金印、山川舆图、宗庙册簿、礼器清单……每一样,都重如千斤。
城门外,秦军阵列森严。
五千黑甲锐士分列两侧,从城门一直排到三里外的秦军大营。军阵鸦雀无声,只有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声响。阳光照在黑色的甲胄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阵列最前方,一名年轻将军跨坐战马,银甲白袍,在黑色军阵中格外显眼。他面如冠玉,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秦军主将韩信。
魏王假勒住马,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动作有些踉跄,旁边的老内侍想扶,被他挥手推开。
他徒步向前走去,白衣在寒风中飘动。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身后的魏国官员们也都下马,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百步距离,走了整整一刻钟。
终于,魏王假来到韩信马前。他抬起头,看着马上的年轻将军——这个灭了他国家的敌人,竟然如此年轻,年轻得让人心碎。
“罪臣魏假,率魏国文武……归降大秦。”
魏王假跪倒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土地。他练习了无数遍这句话,但真说出口时,声音还是颤抖得厉害。
身后的官员们也跟着跪下,黑压压一片。
韩信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走到魏王假面前,接过那些象征魏国王权的器物。金印入手沉甸甸的,舆图卷轴还带着魏王掌心的温度。
“奉秦王令——”韩信的声音清亮,传遍四野,“魏王假深明大义,免百姓刀兵之苦,封归命侯,赐宅咸阳,食邑千户。魏国官员,经考核后酌情留用。魏地百姓,免赋一年!”
他顿了顿,运足中气,喊出最后一句:
“开仓放粮!”
这四个字像惊雷般炸开。
先是城头上残存的守军愣住了,他们互相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是城内的百姓——那些躲在家中,忐忑不安等待命运裁决的人们。
“开仓放粮?”一个老翁推开半掩的房门,颤声问道。
“真的!秦军说的!开仓放粮!”巷子里有人狂奔呼喊。
寂静只持续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欢呼声如山洪暴发,从城内涌出,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开仓放粮!”
“有饭吃了!”
“秦王万年!秦王万年!”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百姓从家中涌出,奔向街头。他们哭喊着,奔跑着,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着城门方向磕头。
魏王假还跪在地上,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那些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他曾是他们的王啊,他曾在宗庙前发誓要保护他们,要让他们安居乐业。
可他做到了吗?
百姓饥荒,他无力赈济;秦军围城,他束手无策。最后,是他的敌人给了他的子民一口饭吃。
多么讽刺,又多么真实。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魏王假没有擦拭,任由泪水流淌。这一刻,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坚持。
他终于明白了:魏国不是亡于秦国的刀剑,而是亡于他失去了民心。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这艘破船,早就载不动这汪洋之水了。
韩信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王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挥手道:“扶归命侯起来。秦军入城,维持秩序,开仓放粮!”
黑色的洪流开始涌入大梁城。
但与人们想象的烧杀抢掠不同,秦军纪律严明。韩信在入城前下了死命令:敢抢掠百姓者,斩;敢欺辱妇女者,斩;敢私藏钱粮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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