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隆安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那几撮翘起的头发在晨光里泛着柔柔的金边，忽然觉得胸口那道鹰形烫伤不再灼热，反而有种奇异的暖意缓缓渗进来。
他心想：这小团子，怎么这么自来熟？
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连眼神都是干净的、无忧无虑的。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半年前，宁乐还蜷缩在张家那冰冷的床上，饿得胃痛也不敢哭出声；
不知道这个穿小熊睡衣的孩子，也曾被人说“没人要”；
更不知道，是宁黎和白女士用无数个日夜的温柔，才把他从那个灰暗角落一点点拉回阳光里。
而此刻，宁乐正翻着漫画书，忽然指着一页兴奋地说：“你看！柯南破案的时候也受伤了！但他超勇敢的！安安，你比他还厉害，因为你真的逃出来了！”
齐隆安怔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除了阿布和额吉，他从未被人这样夸过。
在德国，教授只会说：“学的不错，下次再努力。”
在逃亡路上，他也无心在意这些，只是想活下去，只是不想受人桎梏。
“我不是……特别勇敢。”他低声说。
“就是！”宁乐立刻反驳，小手拍了拍床沿，“你这么小，还保护好了你的箱子！姐姐说，那箱子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齐隆安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的皮箱。锁扣完好，血迹干涸，却未被打开。
他点点头。
“所以你超～级厉害！”宁乐拖长音调，眼睛弯成月牙，“以后我帮你守着它！谁敢动，我就用我的遥控车撞他！”
齐隆安忍不住笑了。
那笑容很浅，像初春湖面刚融的一道冰痕，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白女士端着托盘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院子里茉莉花的清香。
她穿着素色棉麻围裙，发髻松松挽着，眼角有细纹，却笑得温柔极了。
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小碗，里面是温热的醪糟鸡蛋汤，蛋花如云，浮着几粒枸杞；
另一只白瓷碗盛着清亮的鸡汤，上面飘着几片嫩姜和葱花，香气袅袅。
“该吃药啦，安安。”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一个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书，一个趴在床沿仰头看人，阳光洒在他们之间，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宁乐一见妈妈进来，眼睛立刻亮了：“妈妈！你是不是又给我做了甜汤？”
“嗯，知道你爱吃。”白女士笑着把醪糟汤放在小圆桌上。
她又转向齐隆安，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先喝点汤垫垫，再吃药。早上只喝了粥，胃会空。”
齐隆安有些局促。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面对白女士。
昨晚他昏迷着被抬进来，今早醒来又只见到宁黎和宁乐。
眼前这位女人，眉眼间有种沉静的力量，不像教授那样锐利，也不像那些人的眼神那样刺眼。
而是……像一棵树，稳稳地站在那里，让人想靠一靠。
白女士没急着递药，而是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轻轻掀开他睡衣袖口检查手臂上的擦伤，动作轻柔得像拂过花瓣。
“烧退了，伤口也没红肿，挺好。”她点点头，又拿出体温计，“张嘴，含一下，我再确认一次。”
齐隆安顺从地张开嘴。
体温计冰凉，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但没躲。
宁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小手紧紧握在一起，生怕打扰。
片刻后，白女士取出体温计看了看，舒了口气：“36.8，正常了。疼吗？要是疼得厉害，我有止疼药，不过不能多吃，对身体不好。”
齐隆安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有点疼，但能忍。”
“别忍。”白女士语气坚定，“疼就说。这里不是别的地方，你来了我们家，就是我的孩子了，不用逞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轻轻投入他心底那潭冰封已久的湖水，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抬起头，看着白女士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审视，只有一种笃定的接纳，仿佛他生来就该在这里，该被这样对待。
“谢谢……白阿姨。”他终于叫出了这个称呼，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白女士眼眶微热，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乖。来，先把汤喝了，温的，不烫。”
她扶他坐直些，又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
齐隆安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低头喝了一口。
醪鸡汤清鲜，带着一丝姜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他一路奔逃留下的焦躁与不安。
宁乐已经坐在小圆桌旁，小口小口喝着自己的甜汤，时不时抬头看看齐隆安，见他喝得认真，便悄悄冲他比了个“你很棒”的手势。
齐隆安看他的手势，莫名就觉得他很可爱。
白女士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你们俩，倒像是认识很久了。”
“我们就是一家人！”宁乐立刻宣布，小胸脯挺得高高的，“我是哥哥！安安是弟弟！”
“又来了。”白女士无奈地摇头，眼里却满是宠溺。
齐隆安低头喝汤，嘴角却悄悄弯了一下。
半晌，两个孩子都已经喝完了各自的汤。
齐隆安放下空碗，轻声说：“白阿姨，我可以……帮忙收拾碗吗？”
白女士一愣，随即温柔地摇头：“你现在是病人，安心养着就行。等你好些了，再帮我浇花、摆碗筷，好不好？”
“好。”他点头，目光落在宁乐身上。
小男孩正偷偷把最后一口醪糟汤喝完，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吃饱的小猫。
“乐乐，”白女士唤他，“去洗手，准备吃水果了。”
“嗯！”宁乐跳下椅子，又跑回床边，把泰迪熊塞进齐隆安怀里，“你抱着小棕，就不怕了！我马上回来！”
说完，哒哒哒跑出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阳光斜照，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
齐隆安抱着那只软乎乎的泰迪熊，低头看着它纽扣做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用再逃了。
而门外，宁黎正倚在墙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编辑发来的催稿消息。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听见里面传来白女士轻柔的叮嘱声和宁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嘴角不自觉扬起。
她转身走向书房，脚步轻快。
截稿日虽紧，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比稿子更重要。
比如，一个孩子终于愿意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温柔。
厨房里，白女士切着苹果，刀声清脆。
宁乐站在小板凳上，认真地把果盘摆好，嘴里还念叨：“要给安安最大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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