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盛娇离开了紫云殿。
皇帝一阵长吁短叹。
祝公公听着好笑:“我的陛下怎又忧愁起来了?您不是最疼爱元贞女君的么?女君大人小的时候,您还夸过她呢;如今女君大人越发能干,能替陛下分忧,您该开心才是。”
“自然是开心的,盛文祥生得闺女这般出众,只可惜朕的儿子们没一个能降得住她的……你说说庄王吧,这些年韬光养晦,本来挺好,却偏偏与她多了个师徒名分,这、这——嗐!”
皇帝一阵无奈。
祝公公噗嗤笑道:“陛下,您若真动了这个心思,当心世子生气,回头日日来与您胡搅蛮缠,那才是真的麻烦呢。”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罢了罢了,横竖这盛家女与朕的儿子们无缘,随她去吧。只是太子三师,哪儿那么容易当呢……她一个女子呀!”
他连连摇头。
“或许女君大人真能办到呢?”祝公公压低声音,“陛下您想想,若她真能成为我朝第一任女子太子三师,陛下接下来想要撤相,岂不是更容易了些?那些个迂腐老臣,再说些旁的,您大可用琅王殿下、用女君的事迹来堵他们的口。”
“再说了,普天之下都是陛下的子民,只要能替陛下分忧,不管男女都可以,横竖都掌控在陛下手中,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祝公公的话让皇帝眼前一亮。
内部实力筹备是一回事,外界舆论安排又是另一回事。
撤相并没有那么简单,原先册封琅王就是皇帝的一次试探。
所幸这一步棋走得很对。
册封琅王时,朝野上下、宗亲子弟间不是没有微词,但平川公主足够争气,交了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成功让那些不看好的人闭上嘴。
盛娇的能耐本事肯定远在平川公主之上。
若她真能成……
皇帝的心蠢蠢欲动。
“说得对,且让她去做吧,既想要这位置,必定要有相称的能力。”
大雨倾盆,送走了曾经的一代名相。
冯钊离京的那一日,唯有梁世栋去送了他。
冯府早已毁于一旦,没人给他路上打点,也没人关心他这一去的风霜——总归是一条不归路,送不送的又有什么差别?
梁世栋在京郊约莫十五里的地方等到了冯钊。
见来人是当朝右宰辅,狱卒自然不会阻拦。
走到冯钊跟前,梁世栋目光悲凉地扫了他两眼:“我带了一壶薄酒,你要不要吃两杯?”
奴仆上前,撑着一把大伞,顿时挡住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日光。
冯钊的脸藏在一片阴霾里,像极了已经年过古稀的老者。
明明他也才刚刚到知天命的年纪……
“多谢。”他还是答应了。
两杯酒下肚,身子总算有些热了。
他苦笑:“我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你冯家已经没有人了,除了我,也没人来。”梁世栋毫不留情道——他说话就是不会拐弯抹角,这也是冯钊极为讨厌他的一点。
“……我家天护呢?”
“已经被罢免官职,驱逐出京了,至少二十年不可返京。”
“怎会如此?!”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冯钊,你以为你所犯罪行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小事么?那可是栽赃陷害前任宰辅通敌叛国的大罪,更不要说你还有其他的罪行,我只是想不通,为何陛下严惩了冯府,却没有对怀王有进一步的旨意,只能说圣心难测。”
梁世栋轻叹,似乎还有些不满意。
冯钊的背后是废太子,这一点人人都心里有数。
行走官场这么多年,冯钊是废太子那一脉的人,朝野上下谁人不知?
要说冯钊敢瞒着东宫做出这些事来,打死他们都不信。
没有废太子暗中帮忙,单凭冯钊一人就能送走盛府满门么?
“盛……那桩案子,陛下平反了么?”冯钊耷拉着脑袋,甚至不敢去提那个名字。
“自然。陛下乃慧眼明心的一代帝王,既然知晓错了,必定会让盛公满门沉冤昭雪,只可惜盛公再也回不来了,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让我大安痛失肱骨良臣!个人得失与国家利益,孰轻孰重,你当真不明白么?”
梁世栋有些愤怒了,“你年长我几岁,当年寒窗苦读之时,也是心怀大义,心系黎民百姓,怎么就变了呢?难不成,你是为了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才读书的么?”
“你懂什么?!若你在我这个位置,未必有我做得好!”
冯钊突然拔高了声音,瞪起的眼睛满是猩红,“不过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挡得住?”
梁世栋无奈地摇摇头,将酒一饮而尽:“是我错了,不该来与你说这些的。”
“你别以为你这个右宰辅就能当得安枕无忧!我倒了,顶上来的必定是你,到时候面对那些诱惑,面对那些人的劝说,你真能无动于衷么?我不信!”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接你的位置的。”
“什么?”
“我已经拟了辞官条陈,已经送到陛下手中。”梁世栋轻笑,“为官半世,见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还尚且不变,足矣。”
“你、你要辞官?你疯了么?”
“不但要辞官,我还要成为大安最后一任宰辅。”
他眨眨眼睛,笑了,“你总说我一根筋,不知变通,看不见朝野上下那些诡谲之态,可到头来真正糊涂看不清的人是你呀,我的冯老哥。”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不说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上路吧。”
梁世栋随意拱手,便上了马车。
这一趟送行,不过是来送一送与自己针锋相对多年的政敌,也算是给自己的青云之路写下一段告别词。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城。
雨势渐缓。
梁世栋吩咐小厮:“改道去观复学堂。”
不一会儿,他便瞧见了观复学堂的大门,有一书童模样的少年已经候着。
见梁世栋下车,还未等小厮通传,那少年上前一步,行了个规矩标准的礼数:“请问,来人可是梁大人?”
“正是。”
“梁大人快请进,我家女君已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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