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说到这，眉头拧着，语气带着点懊恼，“我方才原本还想往西边多走两步，可刚路过那片竹林，就被护卫拦了下来，话里话外让我回去，不要乱走。”
别看这次带来的护卫不多，但个个都是人精，她此次探查，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了这点情况出来。
“若是再同秦大人他们联系不上，怕是什么都要靠我们自己了！”
许云苓听后用铁钳子拨了拨炭盆，一串串的火星子便扑面而来。
“联系不上，就不联系！”
炭盆里的火星子蹿得更高了，她看着那炭盆，眼底一片平静。
“他们若来了，总会有所动静，没来，咱们也得找机会走！”
“大不了就是重新被抓回去。”
“这次不行就下次，总能再找到疏漏的时候。”
*
第二日的法事流水般走着流程，许云苓跪在蒲团上，在主持大师等人的诵经声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首许父的牌位。
“显考许公讳安之灵位”
这是前两日广元寺才供上的。
看着这个陌生的牌位，想起那年梦中所见的一家三口，许云苓诚心祈福的同时，心里也默默的祈祷，希望许父在天之灵，帮帮他的闺女，帮帮这具身子藏着的灵魂，帮帮枝枝。
木鱼笃笃，诵经声余音绕梁。
风从殿外灌入，吹得供桌上的烛火晃了晃，许云苓盯着那烛火，平静地重新闭上眼，没再想别的。
晚晌吃了斋饭后，她再次前往偏殿点灯守灯，乳母和四娘则带着枝枝留了下来。
偌大的偏殿，香火的味道沉静而浓郁。
许云苓独自守在长明灯前，瘦小的身影被灯火拉得很长。
远处负责守卫的护卫，隔着远远看了一眼殿中静默不语的人影。
这位少夫人方才又提了要求，让他们再离远些。
说什么广元寺的主持大师说过，亡灵容易受到生人气息的惊扰，他们又是习武之人，身上阳气重，怕是会冲撞了许父的亡魂，扰得他不得安宁。
还又加了时辰，要从亥时守到丑时，说是思念亡父，想多尽尽孝心。
离远些倒没什么，毕竟视线没断，殿门也守着，且她一个弱女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但这加时辰…
这小头目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也没说什么，只心里嘀咕了几句，却也没当回事。
世子爷的吩咐是底线，但这位少夫人要多尽点孝心，倒也不好拦着。
反正一切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守到丑时就丑时，无非是哥几个陪着多熬几个时辰而已。
于是几人谨遵吩咐，退至廊柱下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时不时闲聊几句，抬眼时，能透过柱缝看到殿中的灯火，以及守在旁边的那半个侧影。
几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不时望一眼，等着慢慢熬过这漫漫长夜。
过了亥时，乳母喝了姜茶后，早就已经陷入昏睡，四娘帮她盖上被子后，俯身将她身边的枝枝仔仔细细包裹好时，指尖还故意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把她弄醒。
枝枝梦中被惊扰，就这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在这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四娘却不着急哄，反而抓了一件许云苓的厚斗篷，将孩子紧紧包住抱好，一边轻轻拍了几下安抚，一边神色平静地朝着外面走去。
许云苓不在这听竹居，外面的守卫便十分的松懈，方才四娘又给他们喝了点暖乎乎的姜茶，此刻人有些昏昏欲睡。
见她大晚上出去，打着哈欠随口问了问。
四娘便说是孩子闹，乳母怎么都哄不好，要带去让亲娘哄哄。
枝枝这次没得到什么安抚，此时正闹得厉害，哭声断断续续的，带着婴孩特有的委屈劲儿。
那守卫没多想，只看了一眼她怀中微微扭动着的襁褓，哭声也听着真切，反正也是去偏殿，又不远，便放行了。
婴儿的哭声从院子一路到偏殿，就这么几步路的时间，刺耳得很。
守在廊下的人看着四娘抱着孩子过来，便问了几句，四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只说了一句，“认人！”后，便匆匆抱进殿中。
许云苓起身接过孩子后，退至角落里哄着，不动声色的将襁褓中的僧衣拿了出来后，又提高了点声音，吩咐四娘去给她倒碗姜茶来。
四娘应了应，再回来时，端着个食盒，又按照她的吩咐，给守在外面的几人也送去了姜茶。
“少夫人说，天儿冷，辛苦大家了，喝点姜茶暖暖身吧。”
许云苓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重新抱着孩子，裹着斗篷坐在了灯火前，添加灯油的同时，又望了一眼许父的牌位。
爹，保佑您的闺女和孙女吧！
随着四娘的声音渐渐停下，那些护卫们的说话声也逐渐小声了些。
四娘重新进来，走到她身边，放下食盒接过孩子时说了一句，“车已备好，后窗插销已松…”
夜重新陷入寂静，守在殿外的几人，靠在廊柱下打着盹儿，昏昏欲睡的。
偶尔有一人抬起昏沉沉的头看向殿中，看到那个裹着斗篷的身影守在灯前，便没再多想。
隐处的暗卫比明卫警惕，却只紧盯着殿门和四周动静，也见供桌前的斗篷身影始终没动，长明灯的光晕稳定，一切都符合守灯的常态，也没多想。
一切都很正常。
但谁也没留意到，供桌右侧面的后窗已经被人悄然撬开，小小的身影跳窗而下时，灯前用蒲团和木棍支撑的斗篷人形，在静静的灯火前显得格外的安谧。
黑夜里，四娘抱着孩子站在套好的驴车前，担忧地望着前方。
而远处的西角门，看门的老和尚正靠着墙睡得正香。
转身抱着孩子，四娘重新把铺在驴板车上的一床破被子弄好，黑夜里便急色匆匆地跑过来一名穿着僧袍的“和尚”。
若是在白日，她这一身肯定会暴露，但如今在夜里，满头的青丝又被盘得一丝不苟，一路走来又掩藏了身形，倒是没有被发现。
“上车！”
四娘把孩子递给她之后，待她抱着孩子坐在板车中间，便动作迅速的点燃火把，抖了抖绳子，驾着驴车驶离了西角门。
老驴温顺，夜里走得悄无声息，枝枝也被她这一路哄着，此时在许云苓怀里睡得正香，一时间倒也顺利。
两人沿着广元寺后山的小路走，柳四娘怕许云苓害怕，边拿着火把小声赶着驴车，边低声安抚娘俩，“夫人别怕！等出了后山就是官道，到时候再想办法换车，不行咱就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四娘我就是拼尽全力，也定会带着您和小主子回到侯爷身边！”
许云苓听后没说什么，只是把四娘好不容易找到的被子，一半裹在枝枝身上，一半使劲搭在四娘的背上。
为了今夜之事，四娘自己的行头都没怎么准备，此刻夜风凛冽，她又赶着车，自然冻坏了。
四娘伸手推了回去，侧头快速看了一眼许云苓，见她怀里的枝枝睡得安稳，眉宇间之前的那点忧意，此刻也全都烟消云散，反倒多了几丝沉稳与期盼。
她便空出手来拍了拍许云苓，声音裹在寒风里飘得慌，“夫人护好小主子就成，我这皮糙肉厚的，冻不坏！”
说罢，她扬了扬手中的缰绳，老驴“哞”的低吟一声，蹄子踢飞着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许云苓见状，也不勉强，只帮她细细围在腰间保暖。
她低头看着枝枝，伸手把厚厚的襁褓又包得紧了一些，俯下身子，隔着被子轻轻蹭了蹭她。
枝枝，娘要带你去见你爹爹了！
手里的火把照着车上两人的侧影，漆黑的山路随着那道跳动的光，一点点的在车轮下展开，似一叶孤舟，载着她们稳稳前行。
许云苓的目光越过四娘的肩头，望着前方未知的黑暗，心里却十分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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