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那名一直站在山坡上指挥的死士头领,带着一群黑衣人,走了下来。
他走到那校尉面前,声音沙哑。
“柳荀的首级,和二殿下的尸身,我带回京城复命。”
他又看了一眼通往柳家庄的方向。
“你带人,去那边。”
“记住,”头领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鸡犬不留。”
校尉点头。
“明白。”
京城,乾安宫。
苏御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宫殿里,熏香袅袅,茶香四溢。
他很平静,正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柳荀死了,天下会乱吗?
苏御笑了笑。
不会。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活着的君王。
至于地方上……柳荀那些盘根错节的门生故旧,那些被他安插在各州各府的棋子……
那又如何?
苏御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只要解决了南边那个最大的麻烦,腾出手来,这些小麻烦,都可以慢慢清理。
一棵烂了根的树,砍掉主干,剩下的那些枝叶,还能活多久?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
等那颗他看了二十年的眼中钉,被送到自己面前。
酉时。
天色渐晚,乾安宫掌了灯。
黑衣人首领回来了。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这间温暖如春的宫殿,跪倒在苏御面前。
“陛下。”
苏御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陛下,鸣山涧,事已毕。”黑衣人脑袋挨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看苏御,“伏杀柳氏车队,斩首三百七十四人,含柳氏族人、家眷、仆役一百二十一人。柳荀、柳诚,当场伏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二殿下,亦……殁于乱军之中。”
苏御“嗯”了一声。
他的手,端起了茶杯。那只本该稳如磐石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啪嗒。”
几滴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落在地上,也溅在那黑衣人首领的额前。
黑衣人首领的身体,猛地一僵。
片刻的沉默后。
他从背后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黑色的木匣,双手奉上,举过头顶。
“此为……柳荀首级。”
苏御放下了茶杯。
他走下软榻,亲手接过了那个木匣,将它放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苏御打开了匣盖。
一颗头发花白、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头颅,静静地躺在里面。那双眼睛圆睁着,还残留着死前的愤怒与不甘。
苏-御看着这颗头颅,看了很久。
宫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知我者,”苏御缓缓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一个死人说话,“是你。”
“恨我者,也是你。”
“你陪了朕三十年。从朕还是琼王的时候,就陪着朕。朕知道你贪,知道你弄权,知道你把朝堂当成了你柳家的后院。”
“可朕也知道,”苏-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明的复杂,“这三十年,若没有你这把刀,朕这个位子,也坐不安稳。”
“可惜……”
苏御缓缓盖上了匣盖。
“你这把刀,太利了。”
“利到,连朕,都有些握不住了。”
苏御一脸萧索的盖上匣子,缓缓开口。
“将二皇子的尸身,送入安息殿。”
黑衣人首领没有动。
苏御转过身,看着他,声音很轻。
“龙渊卫,也该换一批新人了。”
“秘密……是沉重的东西。”
苏御的目光,落在那首领的身上。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守住秘密。”
黑衣人首领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是。”
他起身,拿起案几上的木匣,倒退着,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乾安宫,再次恢复了死寂。
苏御站起身,在大殿中,缓缓踱步。
“老二,”他自言自语,像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影子说话,“朕,不想杀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你的野心,露得那般难看。”
“你以为柳荀是棵大树,可你不知,那棵树,朕早就想连根拔起了。你偏要凑上去,与他捆在一起。”
“你之死,时也,命也。”
苏御停下脚步,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也好,也好啊。”
“正因为你死了,这天下,才不会有人,怀疑是朕的手笔。”
“他们只会说,那逆贼苏寒,何等丧心病狂。下此毒手,连自己的亲兄,都不放过。”
苏御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看着那片代表北玄的广袤疆土。
他的眼中,没有了疲惫,没有了愤怒,只有疯狂的光。
“这北玄……病了。”
“从根子上,就烂了。”
“世家,门阀,盘根错节。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朕的旨意,出了这玄京,便要打个折扣。”
“朕想修枝剪叶,却发现,砍断一根枝,下面连着无数的根。动不了,也拔不掉。”
苏御的手,抚过那片代表南境的土地。
“所以,朕需要一把火。”
“一把,能将这些腐烂的根须,连同那些盘踞在上面的蛀虫,都烧成灰烬的,大火。”
“那逆子,便是朕亲手点起来的,那把火。”
苏御缓缓转身,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大殿。
“朕要的,不是一个修修补补的北玄。”
“朕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破而后立,只属于朕一个人的,新天下!”
“这龙椅,不是权位。”
“是熔炉。”
“而朕,”苏御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便是那唯一的,执锤之人!”
官道上,那支“商队”早已停了下来。
两道身影,自山林中连滚带爬地冲出,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头儿!”
那名年轻的锦衣卫,扑到了小旗官的马前,声音都在发抖。
“全……全都死了!”
小旗官的脸色,瞬间变了。
“说什么胡话?!”
“真的!”另一个年长些的锦衣卫,大口喘着粗气,“柳家车队,在鸣山涧遇伏!一个……一个都没跑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惊骇。
“连……连二皇子,也死在了里面!”
小旗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看着鸣山涧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大片的乌云。
“回去!”
小旗官猛地一勒马头,声音嘶哑。
“立刻回京!将此事,禀报周百户!”
天际,一道闪电划过,撕裂了昏暗的天空。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雷鸣,滚滚而来。
玄京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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