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茶庄,后院雅间。
灯火通明。
周通静静地听着那名小旗官带回来的情报,脸色越来越凝重。
当听到“二皇子也死在了里面”时,他那一直稳如磐石的手,端着的茶杯,微微晃了一下。
“……事情,就是这样。”小旗官禀报完毕,低着头,不敢再看周通的脸。
雅间里,一片死寂。
许久,周通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好一招……一石三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漆黑如墨的夜。
“第一,”周通的声音很冷,“借我们的旗号,杀了柳荀,斩草除根,清除了他自己最大的心腹之患。”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柳荀一死,殿下‘清君侧’的大义名分,便没了。若再挥师北上,便是真正的谋反,反的是他苏氏自家的天下。”
“第三……”周通转过身,看着那名小旗官,眼神锐利,“弑兄。这口黑锅,不大不小,正好扣在殿下的头上。于殿下的声望,大为不利。”
“好算计,好狠的心。”
周通说完,不再言语。
那名小旗官看着他,低声问:“大人,那我们接下来……”
“盯紧宫里。”周通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要知道,皇帝接下来,要如何唱这出‘痛失爱子’的戏。”
“另外,传令下去,城中所有弟兄,全部转入静默。”
“是!”
周通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油纸。
这一次,他写了很久。
他将京城发生的一切,自己的分析,以及对皇帝下一步动作的推测,都写了上去。
然后,他将油纸仔细封入竹管。
“用最好的鹰。”他将竹管递给小旗官,“告诉南边,京城的这位棋手,掀桌子了。”
第二天,一个消息,震动了整个玄京。
二皇子苏霄,与致仕太尉柳荀一行,在京郊鸣山涧遇刺,全员遇难。
据称,连京郊的柳家庄,也在同一夜被付之一炬,鸡犬不留。
现场留下的旗帜、箭矢和口号,都指向一个凶手——南境逆贼,苏寒。
乾安宫内。
苏御没有穿龙袍,只穿着一身素色常服。
他没有坐,背对着殿门,一言不发。
大内总管王瑾,领着几名重臣,脚步很轻地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皇帝那僵硬的背影,都停下脚步,不敢出声。
“都来了?”
苏御开口,声音沙哑,透着疲惫。
“陛下……”兵部尚书李震上前一步,声音艰涩,“节哀。”
苏御没有回头。
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威严的脸上,没有怒火。他的眼睛,红肿着。
“节哀?”苏御看着他们,喃喃自语,“朕……如何节哀?”
他伸出那只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着殿外坤宁宫的方向。
“朕……要如何去见慧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踉跄着,走到龙椅前,颓然坐下。
“朕前几日才教训了他!”苏御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朕只是气他非要与太子去争,不懂得兄友弟恭……”
他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宫殿里回荡。
“苏寒!!”
苏御猛地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布满了恨意。
“你这个逆子!畜生!”
“柳荀有罪,朕已罢免!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为何连你的亲兄长,都不放过!!”
他指着殿外的方向嘶吼。
“朕要让你……血债血-偿!!”
殿下,李震等人,早已跪伏于地。
看着眼前这个悲痛的君王,所有人的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北玄朝堂,要变天了。
消息,一道接着一道。
先是二皇子与柳太尉遇刺。
紧接着,是宫里传出的第二道旨意。
“陛下有旨:正午时分,百官于太极殿,议国事!”
正午朝会。
这在北玄立国百年,闻所未-闻。
接到旨意的官员们,从各自的府邸匆匆而出,赶往皇宫。
吏部尚书张诚与户部尚书范锦宣的马车,在宫门前相遇。
两人下了车,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怎么看?”张诚的声音很低,很沉。
范锦宣的脸色,比纸还白。
“老师……就这么没了。”他喃喃自语,还是不敢相信,“还有二殿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诚打断了他,“陛下为何要正午开朝?”
范锦宣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
“清算……”他只说出这两个字,便不敢再说下去。
张诚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老师倒了,二皇子也死了。他们这群人,成了无根的浮萍。
皇帝在这个时候,用这种不合常理的方式召集朝会,意欲何为?
“我们……”范锦-宣的声音在抖,“该怎么办?”
张诚看着远处那座在正午阳光下,依旧显得阴森的太极殿。
“还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冷。
“老师不在了,我们这些人,若再不抱成一团……”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只能任人宰割。”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太极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御坐在龙椅上。
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红肿,那身明黄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他身上,没有了丝毫杀气,只有一种痛失至亲、至信的疲惫与哀伤。
张诚、范锦宣等人跪在殿下,心中绷紧了弦。他们看不透,皇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御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柳爱卿……走了。”
“朕与柳爱卿,相识于微末。三十年君臣,三十年风雨……”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悲痛。
“朕前几日,还罢免了他的官职……朕只是……只是想敲打敲打他……谁曾想……朕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苏御站起身,竟捶着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悔恨”。
“是朕害了他!是朕害了他啊!”
“若非朕准他告老还乡,他又岂会……在京郊遇此毒手!”
他又看向殿外,泪水,顺着那张苍白的脸,滚滚而下。
“还有霄儿……”
苏御的声音,彻底哽咽了。
“朕的霄儿啊……朕前几日,还在教训他……朕……朕对不起他啊……”
他涕泪横流,像一个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的老人,踉跄着,几乎要从丹陛上摔下来。
“陛下!”
“陛下节哀啊!”
“陛下保重龙体!”
殿下百官,不论是柳党,还是中立派,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君王、父亲,心中的防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动容。
他们齐齐跪伏于地,劝慰之声,响彻整个大殿。
“请陛下……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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