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褪尽残香,柳枝渐抽新绿,倏忽便至二月二龙抬头。
宫中诸事皆依淑妃与贤妃拟定的规制而行,各宫不敢有半分逾矩。
清晨,宫门前,掌事宫女奉令取来清冽井水,盛于素白瓷盆中,让小宫女沿门槛浅浅泼洒,“轻点洒、匀着来,别弄得太多,应了时令就成。”
不铺草木灰,不设仪仗,唯以清水示意“引龙归位”之意,简而不失礼数。
接着,各宫主殿内,宫人点燃一小束晒干的艾草,青烟袅袅间轻声念叨:“艾草燃香驱秽气,龙抬头日纳吉昌,各宫康宁无灾扰,岁岁平安福绵长。”
熏燎片刻便即熄,淡远的烟气漫过梁间,既除了潮秽,又不扰宫闱静肃。
御膳房备下糙米饭与清炒时蔬,宫人份例减半,送至各宫,宫人捧着餐食轻声躬身念叨:“龙抬头日食粗粱,清简安身纳吉光,三餐有度身康健,岁岁无虞福泽长。”
二月二龙抬头,就这般简简单单过去了,而后就到二月初九余少云的千秋节。
孝期之内,无需她上折请旨,千秋宴自然免了,只在宫中静度。
晨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暖暖的,却驱不散暖阁里的沉郁。
吟芳捧着一碗长寿面进来,“娘娘,今日是您的千秋日,御膳房特意按孝期规制备了素面,面条细匀绵长,只铺了几片清炒时蔬,连盐都少放了些,没敢加半点荤腥调味,既应了‘长寿绵长’的彩头,又妥妥贴合了孝期素净节俭的规矩,看着清爽素雅,娘娘尝几口吧!”
瓷碗放在桌上,袅袅热气裹着淡淡的麦香,面条细匀绵长,卧在碗底,面上铺着几片翠绿的青菜,看着清爽素雅。
余少云坐在榻上,目光落在碗里,却没有动筷的心思。
指尖无意识划过榻边的锦褥,那上面绣着的瑞兽纹样,还是去年大皇子缠着她,说要给母后的千秋日添福气,特意让绣娘加的。
“娘娘,这面煮得软烂,正好合您近日的胃口。”吟芳轻声劝着,又取来一双银筷,递到她手边,“哪怕只吃几口,也是应个景,别亏了身子。”
余少云接过银筷,却迟迟没动,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往年今日,他总坐在我身边,捧着自己的小碗,说‘母后吃长寿面,我也吃,这样母后就能长长久久陪着我了’。如今……”
话说到一半,她便顿住了,喉间发紧,眼底泛起湿意,忙别过脸,不愿在宫人面前落泪。
吟芳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些:“大皇子在天有灵,定也盼着娘娘好好的。这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娘娘多少吃两口吧。”
崔嬷嬷这时从外间进来,见余少云握着银筷不动,也上前劝道:“娘娘,孝期虽哀,可身子是根本。这碗面是御膳房按规制备的,没半点逾矩,您吃些,既是给御膳房留个体面,也是顾着自己。再说,您若病倒了,谁还能记挂着大皇子的点点滴滴呢?”
这话似戳中了余少云的心,她沉默片刻,终于拿起银筷,挑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
面很软,可她吃在嘴里,却吃不出滋味来,可嚼着嚼着,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往年这时候,大皇子总会抢过她的筷子,喂她吃一口,然后笑着说“母后,好吃吗?明年儿子还要让御膳房给您做!”
一碗面没吃几口,余少云便放下了筷子。
吟芳不敢多劝,默默收拾起碗筷。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晨光依旧,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
而这天,也是春闱的第一天。
全国各地的举子怀揣壮志,陆续进贡院,赴景和八年春闱之约,盼着一朝题名,不负寒窗苦读。
程诺亦是这些举子中的一个,他年方二十,身着一袭素面暗纹青衫,眉目清朗,手中提着竹篾编的考篮,篮里垫着细布,整齐码着笔墨纸砚、素色襦衫与少量干粮,步履沉稳地往贡院方向去。
他身侧并肩而行的是顾昇,他年长程诺数岁,两人虽相识不过三月,却恰是一见如故的投契。
“信之,这春闱一开,正是我辈展才之时,愿你我皆能落笔从容,笔下生花。”顾昇豪迈地道。
程诺亦笑道:“若能与景曜兄,同登金榜,更是此生一大快事!”
在两人前方不远处,亦两位举子在低声交谈,话音顺着晨风吹来:“如今恰逢大皇子孝期,宫中诸事从简,此番春闱考题,会不会偏重于‘孝悌’‘节义’?”
另一名举子沉吟道:“难说!当今素来重经世致用,或许会结合时政,既顾全孝制,又考校治世之策。”
“管他考题偏重于哪般,咱们寒窗数载,经史子集烂熟于心,孝悌之道、治世之策皆有心得,只需从容应对,自有胜算!”顾昇豁达地道。
“景曜兄言之有理,小弟也是深信扎实学识方能应对万变,孝悌与治世之理皆藏于经卷,潜心作答便是,不必过多纠结。”程诺谦和地说道。
说话间,到了贡院门口,依朝廷定例,举子需先验明身份、搜检考篮,方得入内。
官差手持名册与身份证明逐一核对,另有人执细杆探入考篮,翻检笔墨纸砚与干粮,严禁夹带经书、抄本、片纸只字等违禁之物,“各位举子莫急,依次列队,验明正身、搜检无误便可入场,不得喧哗拥挤!”
程诺与顾昇相视一眼,按序上前,将各自的身份证明递与官差,考篮亦敞开供其查验,全程肃静无扰,尽显读书人应有的礼数。
拿到号舍牌,两人低头一看,程诺手中木牌刻着“东三排廿七号”,顾昇的则是“东三排廿二号”,算下来中间隔了五个房间。
顺着青砖铺就的窄巷往里走,一排排灰砖垒砌的号舍,窄小如鸽笼,每间仅容一人独坐,舍内铺着薄薄一层稻草,墙角置着陶制油灯与净手瓷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淡淡的墨汁混合的气息。
走到东三排巷口,两人按号牌找到号舍,进去前,两人默契地看向对方的,相视一笑,躬身进了号舍。
春闱三日,他们便要在这方寸号舍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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