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静极了，唯有窗外斜竹的碎影，斜斜的落在青石板上。南方的竹子自古如此，天寒冷地冻的天气，始终挺拔。
十二娘走进这间阔别已久的书房，内心依旧忐忑，她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怎么没猜到，住在此处之人是陆鸣。
“峥峥，你来了？”陆鸣听到脚步声，声音透露着一丝喜悦。
十二娘未见其人，先闻其香，那是一股沉静的冷香，如此陌生的香味，是上好的松烟墨凝在空气中的清冽味，是陈年宣纸泛起的微潮书卷气，是博山炉溢出的清远恬静的檀香。几种气息交织在一处，让人不自觉地将脚步放轻。
“陆哥哥？”十二娘出声唤了一声。仿佛少年时期，他俩在捉迷藏。
“峥峥，好久不见。”陆鸣倚在春夏秋冬绣面的屏风上，他懒洋洋问候道。
“陆哥哥，这些年，你去哪了？”十二娘见到了熟练面容，内心深处泛起了滔天巨浪。
“军营，卫所。”陆鸣搓了搓鼻子，避重就轻说道。
看茶，让座，看似普通的会面，其实暗藏玄机。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个小案台。
“陆哥哥，你怎么住在此处。”十二娘一脸疑惑问道，此处如此熟悉，又显得如此陌生。
“峥峥，你还好吗？——”陆鸣迅速转移话题，并遣走了所有仆役。
十二娘苦笑，连连摇头。她强忍悲痛，装出一副看透生死态度：“陆哥哥，听说了吧，峥峥不仅仅让阿娘死后不能安宁，就连范氏的名声也让峥峥一次性败光了。”
陆鸣长长叹了一口气。“峥峥，汝宁公主只希望你幸福，其他一切皆是虚妄。”生死面前，一切皆是虚妄。
“可，可，可我。”十二娘低着头，再抬眼之时，她眼眶里蓄满了泪花，并不安搅着手。
陆鸣静静看着这一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转动。
“’陆哥哥，今日，所为何事？”十二娘擦拭着眼泪，强装镇静问道。
“峥峥，你，你听说了吗？”陆鸣声音低沉。他垂下眼，盯着案台上的茶碗。
“什么？”十二娘一头雾水，她扬起头，睫毛在眼皮上噗呲噗呲煽动着。那日出宫后，她一直闭门不出，消息始终是闭塞的。
陆鸣的声音卡在喉咙处，十二娘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体态，姿容无一不出挑。可吴王的要求过于匪夷所思。他与她之间，不存在男女之情呀。
“什么？陆哥哥有话不妨直说。”十二娘吸了吸鼻子，撩了撩散落鬓角的碎发。
陆鸣心里咯噔响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范峥峥确实长大了，举手投足间全是风情。他年龄到了，不娶妻实在说不过去，吴王的提议，也未尝不可。他为自己态度的转变感到奇怪。
“峥峥，吴王希望你嫁——嫁我。”陆鸣艰难说道。他俩本来可以做异姓兄妹，一场意外，两人自此分隔两地。陆侯爷的话仿佛尤在耳边回荡：阿鸣，凝儿，峥峥，你们三人得守望相助，兄妹间不能背道而驰。
嫁？陆鸣？十二娘咯噔一下站起，幅度过大，撞倒了案台上的茶碗。
“峥峥，你听我说。吴王的本意——”陆鸣顾不上茶水四溅，着急忙慌跟着站起身，并试图阻拦十二娘的离开。
“陆哥哥，不管谁的主意，我是不会答应的。”十二娘顾不上礼仪，打断陆鸣接下来的话。
陆鸣苦笑，他搓着鼻子以掩饰尴尬。“我就知晓，你是不会答应的。”
“陆哥哥，你不是钟情于陆姐姐吗？你怎么会——”十二娘后退一步，她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警告她：快逃。
“峥峥，这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陆鸣反复解释道。好尴尬，对情投手足的妹妹居然说出这种话。他也没料到，范峥峥反应如此大。莫不是她心有所属？他内心是忐忑的——
陆鸣连连苦笑，心里难受得紧，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该不会是他年岁大了，对小娘子毫无吸引力？
“陆哥哥。陆姐姐现在在京城，你知道吗？”十二娘尤不死心。陆鸣是陆侯爷的义子。陆侯爷不知是否看出陆鸣对陆凝生了情，那年冬日，陆侯爷无情的捆了陆鸣入了军营。
陆鸣点头，他臊眉耷眼说道：“峥峥，别提了，我与凝儿今生再无可能。”往日的疯狂历历在目，那种求而不得的心情，他再也不想感受一次了。
十二娘一声叹息。陆鸣与陆凝，青梅竹马，多登对。奈何，陆鸣乃陆侯爷义子，儿子与女儿，如何成一对。陆侯爷有了顾忌，连夜送走了陆鸣。又草草把女儿嫁了人。
“峥峥，这所宅子，已赎回。”陆鸣缓缓递上一个锦盒，里面是高宁庄园的房契。
“什么？”十二娘本能抗拒，吴王到底意欲何为。先诬陷，再平反，最后为了安抚她，赠宅院。这种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手段，她十分清楚，可吴王到底图什么。可她终究是惹不起此等人物。唯一想法是逃跑。
“放心，宅院是陆哥哥赎回的，你安心住下。”陆鸣惨烈一笑，不知该不该说出吴王那决绝的话。
“陆哥哥，吴王所图什么？”十二娘不敢伸手去接，仿佛锦盒中藏着一头凶兽。她盯着陆鸣，执拗问道。
陆鸣沉吟，他犹豫不决，最后，他盯着范峥峥那明亮眼睛，据实已告：“峥峥，你的祖父，范公，是太祖时期文人的领袖。吴王所图之物，无非是你范氏在文人之间的影响力。”
“娶我？”十二娘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娶她，以此结交那些文人，范氏在文人圈的影响力，有此功能之人不止她。范六娘，她心里猛的咯噔一响，范六娘自幼书法冠绝天下。她心中冒出了各种怪异的猜想。
“嗯，娶你，以此获取更多文人的支持。你知晓的，我自幼是吴王的伴读。”陆鸣内心是鄙夷此种谋划的。可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想法并不龌龊。
十二娘连连叹息，宫廷斗争自古是残酷的。她卷曲此等斗争，是她的不幸。唯一可喜可贺之事，她命保住了。
十二娘面有难色，她所有幸运与磨难皆因她的出身与价值，她把锦盒推了过去，她惨淡一笑，轻声道：“陆哥哥，我不恨你跟吴王，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嫁你。”
“不，峥峥，你不用如此快下结论，房契拿去，这宅子本来就是你的。只要你不另嫁他人，或是不与吴王为敌，我会说服吴王，不再为难于你。”陆鸣双手握住十二娘的手，一脸真挚说道。
不嫁人？这又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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