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雁门关的城楼被晨雾裹着,像浸在冷水里的铁块。守将魏承武站在垛口前,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关外的胡骑已经围城三日,箭簇插在城墙的砖缝里,像一片倒生的荆棘,可城砖依旧完整,护城河的冰面虽被投石砸出了几个窟窿,却还没冻实的冰碴子能挡住骑兵冲锋。
“将军,胡人的粮草最多还能撑五日。”副将周平捧着沙盘跑上来,袍角沾着霜,“咱们的存粮够吃半月,箭支还剩三成,只要再撑几日,他们必退。”
魏承武没看沙盘,目光越过护城河,落在胡骑阵营中央那顶黑色帐篷上。昨夜胡使送来的信还揣在怀里,信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信上写着,只要他开城投降,不仅保他全家性命,还封他为“北境王”,所辖之地比雁门关大十倍。
“周平,”魏承武的声音有些发紧,“你说……城外那些胡骑,是不是真的想屠城?”
周平一愣,随即怒道:“将军糊涂了?胡人数次南下,哪次不是烧杀抢掠?三年前大同城破,十室九空,您忘了?”他指着城墙下的尸体,“那些都是咱们的兄弟,他们死战不退,您怎能有这念头?”
魏承武没接话,转身往城楼内侧走。石阶上结着薄冰,他走得很慢,像拖着千斤重物。怀里的信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胡使说,他唯一的儿子正在胡人营中作客,只要开城,立刻送回。
二
午时的太阳爬上头顶,雾散了些,能看清胡骑阵里的动静。他们没像前两日那样猛攻,反而在阵前竖起了木杆,杆上绑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正是魏承武的独子魏明。
“爹!开城吧!他们说只要开城就放了我!”少年的哭喊顺着风飘上来,带着哭腔的哀求像针一样扎进守城士兵的耳朵里。
城楼上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有个老兵攥紧了弓箭,箭尖对着木杆,却被身边的人按住——谁都知道,这一箭要是射偏,伤了少年,魏将军怕是要疯。
“将军!不能开城啊!”周平红着眼嘶吼,“那是诈降!小公子……小公子他……”他说不下去了,总不能说“让小公子死”。
魏承武扶着垛口的手在抖,指腹抠进砖缝里的青苔。他看见魏明身边站着个胡将,手里的弯刀正贴着少年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他不敢想。
“将军,”亲卫队长低声道,“要不……先假意应下?等他们放了小公子,咱们再死守?”
“胡人像狼,进了城还能退?”周平踹了亲卫一脚,“你忘了十年前的云州城?守将降了,结果全城男女老少被赶到冰河上,活活冻成了冰雕!”
魏承武突然转身,往城下走:“备笔墨。”
周平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将军!您要干什么?”
“我写降书。”魏承武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河面,“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那全城百姓呢?!”周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咱们手里的刀是用来护城的,不是用来割自己人的喉咙的!”
魏承武甩开他的手,脚步没停:“他们……他们或许会守信用。”
三
降书写得很快,墨迹未干就被箭射向了胡营。半个时辰后,胡骑阵中传来欢呼,魏明被松了绑,推到了护城河对岸。
“爹!我没事!”少年朝着城楼挥手,脸上还有泪痕,“他们说只要开城门,就……”
话没说完,胡将突然从背后一脚踹在他膝弯,少年“扑通”跪下。弯刀再次架上脖子,胡将用生硬的汉话喊:“半个时辰!不开城,杀!”
魏承武的脸瞬间惨白,他对着城下吼:“放了他!我马上开城!”
“将军!”周平拔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您要是开城,我先死在您面前!”
城楼上的士兵纷纷拔剑,剑尖对着地面,却没人敢看魏承武——他们是来守城的,不是来看着将军投降的。
“让开。”魏承武推开周平,走向城门绞车,“我是守将,我说了算。”
周平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您是守将?三年前您说‘城在人在’,去年您说‘要让雁门关成为胡人永远的噩梦’,现在呢?城还没破,您先怂了!”他突然转身对着士兵们喊,“兄弟们!魏将军要降,咱们不降!愿意跟我死守的,举剑!”
“举剑!”“举剑!”
百余柄剑齐刷刷举起,阳光照在剑刃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有个十六岁的小兵,脸上还带着稚气,举剑的手在抖,却咬着牙没放下——他爹就是去年死在胡骑刀下的。
四
半个时辰快到了,胡将的刀又压进了魏明的皮肉里,渗出血珠。
魏承武看着城下的儿子,又看看城楼上举剑的士兵,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他想起刚接任守将时,老将军拍着他的肩说:“守将守的不是城,是城里的人。”那时他觉得这话太沉,现在才明白,比山还沉。
“将军!”周平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封信,“斥候从密道出去了!这是给镇北军的求援信,三天!最多三天援军就到!”
魏承武猛地抬头:“密道?我怎么不知道?”
“老将军留的后手,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周平把信塞进他手里,“小公子那边……我有办法!”
话音刚落,周平突然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和魏明相似的短发,他对着城下喊:“胡狗!要杀就杀!老子才是魏承武的儿子!放了那个孩子!”
胡将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出。周平趁机对身边的神射手使了个眼色,射手会意,弯弓搭箭,瞄准的不是胡将,而是魏明身后的绳索——那是绑在少年身上的活结。
“放箭!”
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地割断了绳索。与此同时,周平纵身从城楼跳下,手里的火把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火油桶,火浪“轰”地冲天而起,暂时挡住了胡骑的视线。
魏明反应极快,连滚带爬冲进护城河的冰窟窿,冰水瞬间没过他的胸口,可他没停,拼命往城墙这边游——他知道,爹在城上看着,周叔叔用命给了他机会。
五
胡骑的怒吼声、箭矢破空声、士兵的喊杀声混在一起。魏承武站在垛口,看着周平的尸体被胡骑挑在枪尖上,又看着魏明被城上抛下的绳索拉上来,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在喊“爹,别降”。
他突然拔刀,砍掉了绞车的绳索,沉重的城门“哐当”一声落下,插死了门闩。
“兄弟们!”魏承武举刀指向胡营,声音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周副将用命告诉咱们,城没破,就不能怂!今日,我魏承武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破……我陪你们一起死!”
“城在人在!”“城在人在!”
喊杀声震得城楼都在抖。魏明被裹在士兵的棉袍里,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擦掉眼泪,抓起地上的短刀:“我也守!”
胡骑的猛攻再次开始,箭雨如蝗,投石砸得城墙“咚咚”作响。魏承武挥刀格挡着箭矢,手臂被划开了口子,血顺着刀柄往下滴,他却笑得很畅快——刚才差点犯下的错,像块堵在心口的石头,此刻终于被周平的血冲开了。
傍晚时分,远处传来号角声,不是胡人的调子,是镇北军的!
士兵们欢呼着涌向垛口,魏承武扶着周平插在城砖上的断剑,看着胡骑慌乱撤退的背影,突然对着城下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魏明走过来,递上块干净的布:“爹,包扎一下吧。”
“等会儿。”魏承武的目光落在那封没送出去的降书上,刚才慌乱中掉在了地上,被踩得满是脚印。他捡起来,扔进火盆里,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烧成了灰烬。
“记住了,”他对儿子说,也对自己说,“守城守的是底气,不是退路。城没破就投降,那不是活命,是把自己埋进了自己挖的坑。”
火盆里的灰烬被风吹起,飘向关外。雁门关的城楼在暮色中依旧挺立,像个沉默的巨人,肩膀上扛着夕阳,也扛着无数人的生死——它见过懦弱,却终究选择了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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