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小姐委屈了,我做主,公子翊所有家产充作姬氏小姐的私产,不论姬氏小姐是想和离,还是休夫,一概允准。”朝瑶将一块玉佩递给姬氏族长,“他父母要是不同意,请他们一族出中原,迁往北漠。”
“我替表侄女谢谢公子。”姬氏族长接过玉佩。
在场人闻言大吃一惊,打量坐着吃瓜云淡风轻的公子,猜测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中原四大族的姬氏族长如此礼遇有加,轻而易举抄家迁族。
心思活络者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连忙收起玩味看戏的神情,不敢再做出一丝一毫轻浮之举。
公子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搞大一个歌伎的肚子,竟落得抄家的下场。不断挣扎着往那位蓝衣公子脚边靠,嘴里断断续续发出求饶声。
相差一臂之距,猛地被姬氏族长踢开。
“这人就交给你们,他夫人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朝瑶摆了摆手让大家都散去,“那狼心狗肺的女人也给我弄走。”
朝瑶心里对于防风邶隐瞒刺杀一事有些怨气,此刻事情落幕再也没了耐心,转身往昙夜阁走,门口围观的客人连忙侧身避开。
“公子,可要用点糖渍梅子,消消火?”绿萼端着鎏金茶盘转过九曲回廊时,正巧见到公子回来,莞尔一笑。
“姐姐别打趣,给我讲讲防风公子的风流债。”朝瑶低头搂住绿萼,眼瞳里跳动着璀璨的金芒,温暖得能将人溺毙。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绿萼说着将梅子递到云舒唇边。
云舒握住她手腕,眼尾微挑,含住梅子卷入口中。那风流跌宕的姿态里,偏又藏着一痕说不清道不明的秾丽,恰似胭脂落雪。
这时绿萼才看见公子的手受伤,不由得有些着急,“我去取药。”
“不碍事。”朝瑶搂着绿萼往楼上走,径直走向她的专属房间,走入房间立即松开手,斜靠窗檐边,青丝被风吹起拂过朱唇,惊起三分艳色七分冷。
绿萼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桩一件娓娓道来。
昙夜阁,西炎国城内声名最盛的歌舞坊,亦是各方势力与消息的交汇之所。
自防风公子管事以来,凭借其雷霆手段与玲珑心窍,将阁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规矩森严,无人敢轻易触犯。
阁中收容的女子,来源复杂,其中不乏曾与防风氏公子有过交集的旧识。初入昙夜阁时,尚能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日常事务皆由绿萼全权处理后,防风公子便极少现身,每一次出现,都如同投入深潭的月光,清冷,遥远,却足以照亮某些人内心深处滋生的妄念。
某些人的心思便开始悄然浮动。坊内流传过防风公子与某位舞姬关系非同一般,那位舞姬也常说些两人之间,无关紧要的旧事细节。
有人在呈予防风公子的酒饮中,掺入惑人心智的“软情散”。此药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意乱情迷,事后记忆模糊。
或是近身时在熏香、香囊中混入催情之物。
转角、楼阶处恰好跌倒,精准落入其怀中。衣袂飘香,发丝缭绕。庭院、回廊被洒水溅湿衣衫,布料贴合身躯等事也曾发生。
绿萼观察着云舒的神色,月下独立时,她衣袂飘举似欲乘风。
“公子,曾有人在昙夜阁刺杀过防风公子。”
琵琶弦索忽作裂帛声。绿萼惊看时,只见云舒垂眸轻笑,指尖在断弦上轻轻一拨。
“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绿萼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嘴巴张了张,嗫嚅:“公子现在来的少.....”
“辛苦了。”朝瑶背对绿萼抬抬手,让她先下去,自己这边不需要伺候。
绿萼迟疑地回头看了看,轻轻合上屋门。
“萌神,当初老头把你们给我的时候,怎么说的?”朝瑶含着三分疏懒笑意,下颌线微微绷紧,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太尊什么也没说,但我们自幼被教导一臣不事二主。”萌神站在窗边,身姿挺拔,丝毫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朝瑶被他聚光的小眼睛逗得一笑,懒洋洋躺上屏风边的贵妃榻,“那你现在算什么?送故迎新?”
“太尊命令我们从此跟随听令于你一人,我们只是服从命令换了新主子。”
朝瑶低下头,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绷住表情,“那这么说以后都听我的?天王老子也不行?”
“是,哪怕是西炎国君也不行。”萌神说得掷地有声,他们只听令主子一人,帝王也不行,除非他们的主子就是帝王。
“好。”朝瑶郑重地点点头,心念一转,“以后监视跟踪我的人,哪怕是玱玹的人也杀了。”
“遵命!”
朝瑶让萌神把屋里的零食带下去和兄弟们分享,萌神看着屋里梳妆案上半人高的油纸包,眉头微蹙。
“不乐意?呵,刚刚还说什么听令我一人,现在呢?”
萌神抿笑着大步走上去,不出一会,怀里堆得零食能挡住他的视线。“剩下的不拿了吧,我一个暗卫得耳听八方,眼观四路。”
“拿上!”朝瑶佯怒喊完立刻笑出声,语气柔和:“我晚上又不需要守夜,明天集体放假,你们今晚自己找乐子。”
萌神.........“是。”
谁家暗卫干成他们这样,也是独一份。
萌神走后,朝瑶仿佛失去力气般,无力地躺在榻上,目光随意凝视一处,眼神惘然。
不知不觉间,眼睛累了,眼泪悄然从眼角溜走。
防风邶赶回昙夜阁时,阁内仍然灯火通明,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银烛金杯映月明,丝竹管弦声动城。
笙歌阵阵,笛声穿云,琵琶弦动,烛光摇曳中,传杯弄盏,即兴赋诗。佳作一出,便有人击节叹赏。
这时三教九流都可能在此相遇,跨越身份短暂平等,安放属于自己的悲欢。防风邶欣赏着众人的神情,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直到听闻绿萼讲述今晚门口与瑶儿问起之事,从容的脚步快几步,“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站在门口踌躇一刹,推开房门悄然合上。一眼看见躺在小榻上熟睡的她,怀里抱着枕头。
放轻脚步走过去俯身拿开她怀里的枕头,刚拿开就看见她眼睛眯了眯,向他伸出双手。
放下枕头坐在榻边,身子前倾,她抱住自己的脖颈,借力坐起来。他顺势揽住她的腰,彼此的距离更近。
她抱得自然,他揽得熟练。“手伤哪里了?”握住她手腕拂过光滑的掌心。“还看星星吗?”今下午央着自己晚上要去山里看星星。
“我们去屋顶看。”朝瑶坐起来却被他直接抱起,从窗户跃出去,径直上了屋顶。“咱们地盘也不走门?”
“你说的,不走寻常路。”防风邶说这话有理有据,她今日绑老头没走山门,直接上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万千灯火,如同繁花似锦,点点星光,纷纷化作细雨般洒落人间,与灯火交相辉映。
相比于日光下万物分明、目的明确的喧嚣,朝瑶更深爱这夜幕下的生动与真实。
夜市千灯照碧云,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白日街坊按里坊划分,车马依规而行,市集开闭听凭鼓声;士农工商各安其位,言行举止皆合于礼。如织锦经纬分明,却少了一份意外之喜。
当暮鼓声歇,坊门虽闭,却关不住人间真趣。夜市炊烟、瓦舍笙歌、巷陌笑语,皆成为礼教缝隙中蔓生的野草,恣意而鲜活。
月华如水,洒落青石板路,映出卸下身份桎梏的闲适身影。官袍者可于酒肆酣饮,闺秀能借夜幕游赏,墨客则在河灯流转间寄托心事。此时的悲欢不掩其色,喜怒不饰其形。
夜色如幕,温柔覆盖众生。失意书生、流落歌姬、天涯商贾,皆能在同一片灯火下找到安顿。陋巷馄饨摊的热气,古楼长明灯的微光,勾栏不绝耳的锣鼓。?此间不问来路,但敬红尘。
朝瑶眺望着月色笼罩下的城池,“下次我们去水乡或是江边小镇看星月,好不好?”月光静静洒在屋瓦上,照亮了思妇的罗帷,也照亮了游子的客袍。
万千情思,尽付与一轮清辉。
“好。”防风邶搂住她肩膀,让她靠着自己。抬眼望去,万籁俱寂中,唯她的身影。“这算你的消遣吗?”
“算吧。”朝瑶故意用头顶蹭了蹭他下颚,凝视皓月星辰。讲起几百年难熬的夜晚是如何度过。
“那时候我不能睡觉,只能每晚修炼,修炼累了就看悬在天际的星月。想着还有它们陪我,它们陪我几百年,以后也会陪着我牵挂的人。”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无论身在何处,古人沐浴的都是同一片月光。它不问世事变幻,只静静照亮求索者的归途,与守望者的窗棂。
她的老爸和哥哥要是恰好抬头望月,那他们也算在不同时空,跨越时间与空间共同赏月。
“每次与蓐收打累了,我们随地而坐,望着星月聊天。”
大海边,?月色是浩荡的。孤月悬于无垠的深蓝之上,潮声与心跳渐渐同频。那一刻,人不再是岸边的看客,而是这亘古潮汐的一部分。
山林间?,月色是会呼吸的。透过树林筛成淡青的雾,照亮石阶上苔藓的微光。风过林海的簌簌声,是天地最古老的耳语。
“鬼老头教我阵法、星辰引渡。王母教我认星图、观象授时。皓翎王带我登灵台,星宿排列是社稷江山的倒影,他说帝王既是观星者,自身亦是星图运转的一部分。”
“看着落海的星辰在大海边等你,守着无处不在的月色等凤哥。”
后面她倚着月亮,抱着太阳。去年和相柳去过很多地方,留下两人的足迹,并肩看日出日落,互依赴烟火相邀;凤哥无处不在几百年,她问他应,她闹他陪,喜乐悲欢,彼此无隐。
星垂平野,月照大漠。幽谷并坐,坐窥星斗。雁背斜阳,天光如茶。
戈壁沙丘?,月色是苍凉的。如霜的清辉倾泻在连绵的沙海之上,将起伏的沙脊勾勒成凝固的银色浪涛。
边关庭院?,月色是空灵的。古柏的枝桠间漏下斑驳的星辉,石阶上青苔泛着幽幽冷光。钟声的余韵与北斗的勺柄遥相呼应,仿佛天地的律动皆汇聚于此。
驿道长亭?,月色是孤寂的。清冷的光笼罩着离人折柳的旧地,远处马铃声碎在雾霭之中。
清水窗前?,月色是隽永的。它悄然漫过展开的竹简,将墨字染成一片清辉。疏星几点斜映砚台,仿佛天河之水尽数注入笔端。
朝瑶抬头看见防风邶那双清冷冷的眼睛,融着自己的身影。
亘古不变的寒冰,化为初春将融的雪水,沉默而专注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防风邶双手交叠在她手臂,长臂将她彻底圈在怀中,下颚抵在她头顶凝视远方的山脉,声如如?春溪破冰?,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天涯海角,日月同在。”
分离的岁月,遥望同一片夜空。?横跨天际的银河,星河如桥,贯通了相思两地的望眼。一边是他,一边是她。
“你看那两颗星星。”
防风邶顺着她手指看向银河两端,耳畔是她软语呢喃。“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传说那两颗星星一年只能相见一次,可是传说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其实天天都能见面。”
朝瑶又指向另外一颗星星,“那是参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参星在傍晚出现,商星在黎明升起。它们注定永远分离,此升彼落,永无交汇之期。”
明知某些人是你生命中重要的星辰,但你与他的轨道,在宇宙的安排下,就是平行的、错开的。你无力改变。
正因为知道不相见是常态,所以那些共度的时光才显得格外珍贵,思念也愈发深沉。这份思念不是激烈的,而是像背景音一样,持续存在于生命之中。
悲伤于离别是常态,释然于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而是命运使然。于是,每一次的相见都成了奇迹,值得用最大的热情去珍惜。
永远存在着一个时间差,就像参星与商星,永远无法在同一片夜空中交相辉映。
离别非人力可抗,如同星体运行般无法改变,带来深沉的无力。分离是常态,相聚是偶然,由此生出绵长而无尽的思念。
所以,今夕短暂的相逢才显得格外珍贵,值得倍加珍惜,恍如隔世。
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思君无转易,何异北辰星。
如北辰星般永恒不变,以北辰星般的坚定意志,去对抗“参与商”般的宿命安排,在永恒的守望与永恒的错位中,成就了一种不朽的、却也令人心碎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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