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贡院外的老槐树刚抽新芽,风里还带着几分春寒,张居正背着书箱站在斑驳的朱红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
那里缝着一小块顾青萝的旧布,是他从她常穿的那件蓝布衫上剪下的,布料已经洗得发白,却带着他熟悉的、淡淡的艾草香。
入闱前一夜,他在客栈里对着孤灯坐了半宿,没有悬梁,也没有刺股,只是把那本写满“乱事”的草纸反复翻看。
从江陵巷口的苛捐杂税,到城西流民的冻饿之苦,再到边疆士兵的无衣无饷,每一笔都浸着他和顾青萝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顾青萝临终前的眼神,那样亮,那样满含期盼,像是在说“叔大,我相信你”。
那一刻,所有的悲痛都化作了一股劲,撑着他熬过了漫漫长夜。
贡院的钟声响起时,张居正随着人流走进考场,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他坐在狭小的号舍里,看着面前的试卷,策论题目是“论治世之道”,墨迹在宣纸上泛着光,仿佛在等着他写下答案。
他提起笔,没有丝毫犹豫。
那些在江陵的所见所闻,那些和顾青萝讨论过的“定乱”之策,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百姓苦难,此刻都化作了笔下的文字,流畅而坚定。
他写废除苛捐杂税,要将“秋耗银”“漕运附加银”尽数革除,让百姓只纳正税;
他写安置流民,要开官仓、垦荒田,让流离失所者有屋可住、有饭可吃;
他写改革吏治,要严惩贪官污吏,让官场清明、政令畅通;
他还写加强边疆防御,要足额发放军饷、赶制冬衣,让士兵们能安心戍边。
每一句话都不是空泛的道理,而是他用眼睛看、用心感受过的真实,是他对顾青萝、对天下百姓的承诺。
三场考试下来,张居正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却精神矍铄。
出贡院那天,顾十七特意从江陵赶来接他,看见他走出大门时,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坚定。
“张相公,考得如何?”顾十七迎上去,递过一个装着热粥的食盒。
张居正接过,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他笑了笑:“还好,该写的都写了。”他顿了顿,看向远方,声音轻了些,“希望这些话,能被看见,能有用。”
等待放榜的日子里,张居正没有回江陵,而是留在府城的书社里抄书。
他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直到深夜才休息,只是不再需要悬梁刺股。
顾青萝的话、百姓的苦,就是他最好的清醒剂。
有时抄书累了,他会拿出那块旧布,贴在胸口,像是能感受到顾青萝的温度,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抄写那些关于治国安邦的典籍。
顾十七看着他,心里忽然明白,顾青萝的离世,对张居正而言,不是沉沦的理由,而是一次淬火。
那些曾经柔软的、犹豫的部分,都在悲痛里被烧尽,剩下的是比钢铁更坚硬的意志,是比磐石更坚定的决心。
他不再只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书生,而是一个随时准备着为理想赴汤蹈火的斗士。
放榜那天,府城的街头挤满了人,锣鼓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张居正站在人群外,没有挤进去,只是远远地望着榜单,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旧布。
顾十七替他挤到前面,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寻,忽然眼前一亮。
“张居正”三个字,赫然写在二甲第九名的位置上。
“张相公!中了!你中进士了!”顾十七激动地喊着,挤开人群跑回来。
张居正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喜悦,有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寂寥。他跟着顾十七挤到榜单前,看着自己的名字,指尖轻轻拂过那三个字,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
周围的考生纷纷围过来道贺,有人拍他的肩膀,有人递上酒壶,喧闹声淹没了整个街头。
“张兄,恭喜啊!将来必定前程似锦!”
“是啊,张兄的策论写得实在精彩,我等望尘莫及!”
张居正笑着道谢,应对着众人的祝贺,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
他仿佛能看见江陵城外的那座小山丘,看见顾青萝的坟前开满了野花,看见她站在花丛里,笑着对他说“叔大,你做到了”。
“青萝,你看到了吗?”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很轻,却带着千言万语,“我中了,我可以入朝为官了,我可以去做我们想做的事了。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不会辜负那些等着我的百姓。”
人群渐渐散去,街头恢复了平静。张居正站在榜单前,久久没有离开。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顾青萝在陪着他,一起见证这个时刻。
顾十七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他知道,此刻的张居正,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祝贺,而是一点时间,把这份喜悦,分享给那个永远无法到场的人。
“顾公子,”张居正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回江陵看看吧。”
顾十七点了点头:“好。”
回到江陵时,已是傍晚。巷子里的街坊听说张居正中了进士,都涌到张家小院门口,张老汉拿着刚酿好的米酒,王婶提着一篮刚蒸好的馒头,脸上满是欢喜。
“张相公,恭喜啊!我们就知道你一定能中!”张老汉笑得合不拢嘴,把米酒塞到张居正手里。
“是啊,张相公,将来你做了大官,可别忘了我们巷子里的人,别忘了百姓们的苦啊!”王婶拉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期盼。
张居正一一应着,把米酒和馒头分给大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当人群散去,小院里只剩下他和顾十七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他走到院中的老桂树下,那里曾经是顾青萝最喜欢待的地方,春天能看见新芽,秋天能闻到桂香。他站了很久,然后转身走进屋里,拿出那本写满“乱事”的草纸,和那张写着“定乱”的宣纸。
“青萝,”他把纸摊在桌上,轻声说,“我要去京城了,要入朝为官了。你放心,我会把这些‘乱事’都记在心里,会把‘定乱’的法子一一实现。我会让王婶家的孩子能吃饱饭,会让城西的流民有地方住,会让边疆的士兵有棉衣穿,会让这世道,不再这么黑。”
顾十七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张居正这一去京城,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严党专权,官场黑暗,想要实现抱负,难如登天。
可他更知道,张居正不会退缩,因为他的心里装着顾青萝的期望,装着天下百姓的苦难,装着那份永不熄灭的济世之心。
出发去京城的前一天,张居正去了顾青萝的坟前。他没有带太多东西,只带了那枚银簪,和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进士榜单。他把银簪和榜单放在坟头,坐在草地上,像以前和顾青萝聊天一样,轻声说着话。他说府城的考试,说放榜时的喧闹,说巷子里街坊的欢喜,还说自己将来要做的事,一说就是一下午。
夕阳西下时,他站起身,对着坟茔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他知道,顾青萝一直在看着他,在陪着他,他不能停下脚步,不能辜负她的期望,不能辜负那些等着他的百姓。
顾十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心里忽然充满了希望。他知道,这个从江陵小巷里走出来的书生,这个在悲痛里淬火成钢的男人,终将在京城的朝堂上,掀起一场改变明朝命运的风暴。而顾青萝,这个在史书中只留下寥寥数语的女子,也将永远活在张居正的心里,活在那些被他拯救的百姓心里,活在这个即将被改变的王朝里。
回到客栈,顾十七拿出族谱,翻到顾青萝的那一页,在之前写的文字下面,又添了一行:“嘉靖二十六年,居正举进士,赴京师。金榜题名时,念青萝,立誓以毕生之力,定天下之乱,救黎民之苦。”
写完后,他合上族谱,看向窗外。月光洒在江陵城的街道上,安静而祥和。
张居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那些在寒夜里许下的承诺,那些用悲痛与坚持浇灌的理想,终将在不久的将来,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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