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双方争执不下，
甚至快要拍桌子骂娘的时候。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门口的烟雾。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副台长洪民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他的脸色很难看，阴沉得像外面要下雪的天，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凝重。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风声。
洪民声没有坐下，也没有寒暄。他径直走到主位前，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
那种眼神，既有压力，又带着一种压抑着的怒气，“都别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我在走廊里就听见你们在吵。吵有什么用？吵能解决问题吗？”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个低下了头。
洪民声深吸了一口气，竖起两根手指：“今天这个例会，我就说两个事。这是刚刚从上级部门开会带回来的指示，也是死命令。”
死命令。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
洪民声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刚接到上级通知，东洋版《西游记》，即刻起，暂停播放。今晚的档期，临时换成别的节目。”
“呼……”
听到这个消息，戴老那一派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群众的意见确实太大了，上面终于听到了呼声，这总算是保住了面子。
但还没等他们高兴太久，洪民声的第二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第二。”
洪民声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犀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上级领导发话了。既然咱们停了人家的片子，那咱们就得拿出自己的东西来！不能让老百姓没得看！不能让人家说咱们只能破不能立！”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宣布：“上级吩咐，由咱们燕京电视台牵头，即刻筹备拍摄中国自己的《西游记》！咱们自己把咱们的经典作品拍出来！而且要拍好！要拍成传世之作！”
“要让全世界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猴王！”
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刚才还安静的会议室，瞬间像是被扔进了一颗手榴弹，彻底炸了锅。
如果说第一条是意料之中，那这第二条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甚至是逼张飞绣花啊！
暂停播放容易，那是动动嘴皮子、拉个电闸的事儿。
既然是上级吩咐的，那胳膊拧不过大腿，听命行事就行了。
可这个自己拍《西游记》……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台长，这……这太突然了吧？这怎么可能？”
一个负责电视剧制作的主任率先跳了起来，一脸的惊恐，仿佛听到了让他去登火星的命令：“咱们的技术根本达不到啊！这不是让咱们去送死吗？人家东洋人拍成那样，虽说剧情扯淡，但那是实打实的工业化制作！”
“那种腾云驾雾，那种激光特效，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拿手电筒照吗？到时候拍出来也是个草台班子，更丢人！”
“是啊！”
蒋涛急得直拍大腿，唾沫星子乱飞，“咱们台现在的设备，拍个室内的话剧、戏曲还凑合。要拍神话？要拍上天入地？咱们连根威亚钢丝都没有！难道真像之前说的，用棉花堆云彩，用干冰造仙气？那拍出来不还是土得掉渣的舞台剧？”
“最要命的是经费！钱呢？这得多少钱啊？”
管财务的那个制片主任脸都绿了，手里捏着的钢笔差点被折断，声音里带着哭腔：“《西游记》要走遍全国取景，那差旅费就是个天文数字！还得做成千上万套服装、做各种妖魔鬼怪的道具、还要搞特效……”
“咱们那点预算，连塞牙缝都不够！台长，不是我哭穷，是真没米下锅啊！您不能让战士们饿着肚子、光着屁股去打仗吧？”
“还有演员和导演！”
黄一河摊着手，一脸的无奈和抵触：“谁来拍？咱们台里哪有懂神话剧的导演啊？”
“大家都是拍纪录片、拍新闻、拍样板戏出身的。谁懂怎么让猴子飞？谁懂怎么让妖精变身？谁懂怎么把老虎狮子弄到镜头里听指挥？”
“这完全是陌生的领域，谁接谁砸牌子！这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完成的！”
“就是啊，这根本不现实。”
“与其拍出来丢人现眼，被老百姓骂，还不如不拍！”
“这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咱们还是务实点吧，别好高骛远了。”
议论声纷纷响起，像是一群炸了窝的马蜂，充满了畏难情绪，充满了绝望。每个人都在摇头，每个人都在摆手，仿佛那个“拍摄《西游记》”的任务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谁沾上谁死。
洪民声没有打断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
直到大家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他才轻咳了两声，用一种很冷淡的语气说道：“我知道难。我也知道咱们缺钱、缺技术、缺人。但这是政治任务！是必须要啃下来的硬骨头！”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目光像鹰隼一样在每一个导演、每一个制片人的脸上扫过：“现在，任务就在这儿摆着。有谁？有谁愿意毛遂自荐，来挑这个大梁，来拍摄《西游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此刻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
有的低头喝茶，有的假装看笔记本，有的眼神游离看着天花板，就是没人敢跟洪民声对视。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拍好了，那是应该的。
拍砸了，那是千古罪人，是要被全国人民戳脊梁骨的！
而且以现在的条件，拍砸的概率是99.99%！
谁也不傻，谁也不想去背这口黑锅。
无奈，洪民声只能开始点名。
“老王，你是资深导演，你那一套拍革命剧的经验……”
“哎哟台长，您饶了我吧。我那老寒腿您是知道的，这种神话剧要上山下海的，我这把老骨头真折腾不起。”
“小许，你年轻，脑子活……”
“台长，我……我刚结婚，媳妇怀孕了，这要是进组一走好几年，家里……”
“戴老，刚才您不是说支持咱们自己拍吗？您来？”
“我……我是支持，但我那是搞理论的，实操我不行啊……”
洪民声每点到一个，对方就有一万个理由推脱。甚至包括刚才那些义愤填膺、提议说中国人的《西游记》就应该由中国人拍的支持者，此刻也纷纷变成了缩头乌龟，纷纷说太难了，不好弄。
更有甚者，
直接两手一摊：“台长，不是我不接，是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谁接谁死！”
洪民声这个无奈啊，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但又发不出来……
他知道大家说的都是实话，但这实话太伤人，也太让人绝望。
可上级交代的任务，他必须完成，否则无法交代。
洪民声坐在那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他看到的只有躲闪、低头、甚至是装作喝茶来掩饰尴尬的众生相。
失望。
彻头彻尾的失望。
偌大一个燕京电视台文艺部，平时个个谈起艺术来头头是道，真到了要刺刀见红、要扛起国家任务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洪民声心里那团火快要熄灭了，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最终，停在了角落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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