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潮水正退。陈智最后一个松开舵柄,指尖在金属上留下几道血痕。他没看仪表,只凭感觉知道引擎已停。叶婉儿先下了跳板,脚踩在湿滑的石阶上,膝盖微弯卸去力道。她没回头,但听见身后憋宝人抱起铜炉,脚步沉稳地跟了下来。
防波堤上的风带着暖意,吹散了连日盘踞在衣领里的咸腥。陈智踏上陆地那刻,右肩猛然一坠,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了一下。他扶住石栏,指节泛白,等那阵钝痛过去才松手。叶婉儿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布,递给他。他摇头,自己扯下外衣搭在臂弯,露出缠着渗血纱布的肩膀。
憋宝人将铜炉放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掀开盖子检查余烬。灰末尚存温热,但他没再添香。三人站成一排,望着那艘破浪而归的小船。船身多处刮损,左舷凹陷一道深痕,防水帆布裹着的铁匣仍固定在甲板中央。海面平静,阳光照在船体上,映出斑驳锈迹和干涸的盐渍。
叶婉儿走回岸边,把晾在岩石上的围巾收进包里。那句“见门者,不得回头”已被海水泡得发毛,字迹模糊。她没多看,只将符纸叠好塞进内袋。陈智蹲下身,检查绑绳是否牢固。绳索已松,他重新打结,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憋宝人则用小刀刮去铜炉底部附着的海生物,碎屑落在沙地上,被风吹散。
他们没说话,各自处理着手头的事。直到陈智起身,拍掉裤腿上的灰,才低声问:“还能修?”
憋宝人点头:“骨架没断,换皮就行。”
“人呢?”叶婉儿看着他们,声音不高,“也还能用?”
陈智摸了摸肋骨处的旧伤,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喘气费劲,走路不瘸,就算能用。”
憋宝人没笑,只是打开工具袋,取出一瓶药膏递给陈智。陈智接过,拧开盖子涂在伤口边缘。药味刺鼻,混着血腥,在风里飘了几秒就散了。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货轮正驶离港口。他们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这世界仍在运转,而他们刚刚从一段断裂的时间里爬出来。
憋宝人重新点燃铜炉,这次用的是最后一撮安神香。烟气升起时,三人围坐下来。叶婉儿闭眼调息,手指无意识抚过衣袋中的铜钱。那枚铜钱始终温热,像藏了一丝活气。陈智摊开海图,终点的墨点已被汗水晕开一点,但他没去擦。他盯着那片模糊的黑点,想起出发前画下它时的手势——轻,准,带着某种决绝。
“我们以为这是结束。”他说。
“其实不是。”叶婉儿睁开眼,“封印完成了,可有些东西没关进去。”
憋宝人拨弄炉火,火星跃起一瞬便熄。“门不会自己开,但有人想让它开。”
“我们也成了知道门存在的人。”陈智低声道,“从那一刻起,就没法当普通人了。”
风忽然大了些,吹歪了香火。憋宝人抬手挡了一下,等烟气重新笔直升起才放下。三人沉默良久,谁都没提接下来要去哪。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战虽胜,却像是揭开了某本书的第一章。
“船能歇。”憋宝人终于开口,“路不能。”
叶婉儿站起身,拍掉裙摆上的沙粒。“所以也不必歇。”
太阳偏西,影子拉长。他们开始收拾行装。憋宝人将青铜钉贴身藏好,钉身刻纹磨得发亮,三代气运系于一线,今日已折其半。陈智把破损的罗盘收进工具袋,玻璃裂了一道缝,指针仍指向北方。叶婉儿重新系上围巾,这一次绕得更紧,仿佛要护住什么。
三人并肩走上高岩。脚下是退潮后的滩涂,泥泞中插着断裂的木桩和废弃渔网。前方是开阔海域,云层低垂,天际线模糊不清。一只海鸟掠过水面,鸣叫一声,飞向远方。
他们站着没动。
陈智握着海图卷成的筒,指腹摩挲着边缘。叶婉儿望向海平线,雷种在体内缓缓流转,尚未完全恢复,但她已不再惧怕那种空虚感。憋宝人仰头看了看天色,云层有轻微扰动,七秒一阵,节奏未变,却不再带有压迫。
“风还在试探。”他说。
“那就让它试。”叶婉儿说。
陈智将海图塞进防水袋,扎紧口。他没看两人,只问:“下次走哪条线?”
憋宝人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航线草图,边缘烧焦,中间有一段被红笔划掉。“老路线不行了。”他指着一处空白,“这里,没人走过。”
叶婉儿接过图看了一眼,还给他。“那就我们来走。”
三人站在岩上,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身后是归途终点,眼前是未知前路。海风拂面,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不再是腥冷阴风。
憋宝人收起草图,放进内袋。他低头看了眼铜炉,香已燃尽,只剩余灰。他合上盖子,轻轻拍了拍。
陈智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是吞了沙砾。他伸手去拿水壶,刚拔开塞子,手一抖,壶口倾斜,水流洒在岩石上,顺着缝隙渗入地下。
叶婉儿低头看着那滩水消失的地方。
沙地微微塌陷了一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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