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公寓的浴室镜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别忘了你是最棒的!后面画了个拙劣的笑脸。夏晚晚盯着它看了十秒,突然伸手撕下来揉成一团。
最棒的?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冷笑,失业、酗酒、差点跳楼的废物也叫最棒的?
热水冲在脸上,蒸汽模糊了镜面。夏晚晚用力搓洗皮肤,直到脸颊发红。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她在程愈怀里哭得像个傻子,说了什么活着没意思之类的蠢话,最后被林真像捡流浪猫一样带回家。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夏晚晚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镜中的女人眼神涣散,嘴角下垂,和记忆中那个辩论赛上侃侃而谈的校园女神判若两人。
大学时的夏晚晚是什么样子?她努力回想:年级第一的学霸,学生会文艺部长,拒绝了三个系草的表白...那时候的她怎么会想到,二十九岁的自己会沦落到对着一瓶红酒自言自语?
晚晚,早餐好了!林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餐桌上摆着煎蛋、培根和牛油果沙拉,咖啡冒着热气。林真穿着整齐的西装裙,正在往吐司上抹果酱。
你今天不上班?夏晚晚哑着嗓子问。
林真摇头:请了假陪你。她推过一杯蜂蜜水,先喝这个,解酒。
夏晚晚小口啜饮,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火烧般的疼痛。她注意到餐桌上还有第三份餐具。
程愈一会儿来,林真仿佛读懂了她的疑问,他说要带你去复诊。
我不去。夏晚晚放下杯子,我已经够丢人了。
林真叹了口气,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看看这个。
那是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夏晚晚,穿着学士服,手捧优秀毕业生证书,眼神明亮得像星星。
这才过去七年,林真滑动屏幕,显示出上周拍的夏晚晚——浮肿的脸,无神的眼睛,手里不是证书而是酒瓶,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夏晚晚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怎么知道?也许我本来就是这种人!高冷学霸是装的,现在的酒鬼才是真的我!
放屁!林真也提高了声音,大学时你滴酒不沾,连联谊会都只喝果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晚上之后——
门铃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程愈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早餐店的外卖袋和一叠文件。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比穿白大褂时年轻许多。
我带了小笼包,他谨慎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吵架了?
林真接过袋子:她在逃避问题,像往常一样。
夏晚晚转身想走,程愈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等等,我有东西给你看。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mRI片子,你的脊椎扫描结果。
片子上,夏晚晚的脊柱像一棵被狂风吹弯的小树,向左侧明显弯曲。
二级侧弯,程愈指着变形的椎体,这不是单纯睡姿问题。长期肌肉紧张、姿势不良加上心理压力,形成了恶性循环。他顿了顿,你经常感到呼吸困难吗?
夏晚晚点头。那种像被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脊柱变形压迫胸腔。程愈收起片子,但好消息是,通过系统治疗可以改善。物理疗法、运动矫正和心理干预三管齐下——
心理干预?夏晚晚打断他,你觉得我疯了?
程愈摇头:我觉得你受伤了。不是身体上,是这里。他指了指心脏位置,那个骄傲的夏晚晚被什么困住了?
夏晚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深水下的怪物正要浮出水面。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就像...有另一个我住在身体里,替我做了所有决定。喝酒、熬夜、自暴自弃...根本不是我!
程愈和林真交换了一个眼神。
人格解体?林真小声问。
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程愈转向夏晚晚,你还记得第一次酗酒是什么时候吗?
夏晚晚闭上眼睛。记忆像老电影的胶片,模糊而断续。她看到自己坐在某个酒吧里,面前摆着一排shot杯...为什么去那里?谁和她在一起?
想不起来...她按住太阳穴,好像被洗掉了一样。
程愈没有逼迫她:没关系,慢慢来。今天先做物理治疗好吗?我预约了私人治疗室,不会遇到其他人。
康复中心周末很安静。夏晚晚趴在治疗床上,程愈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背。与往常不同,今天的触诊更加细致,他的指尖沿着每节脊椎缓慢移动,像在解读某种密码。
这里疼吗?他按压某个点。
夏晚晚疼得弓起背,那是什么位置?
t7椎体,对应胃部神经。程愈的声音严肃起来,你的胃溃疡是不是一直不好?
夏晚晚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胃溃疡?
猜的。程愈开始按摩她僵硬的肌肉,长期酗酒、饮食不规律的人八成都有。不过...他手法突然一变,你大学时就有轻微胃炎,对吧?
夏晚晚猛地扭头看他: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程愈的耳尖微微发红:呃...林真告诉我的。
治疗结束后,夏晚晚坐在休息室等程愈写病历。他的办公桌很整洁,除了专业书籍外,还摆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引起了她的注意——高中毕业照。年轻的程愈站在后排,而角落里的自己正举着相机。
夏晚晚伸手拿起相框,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她永远在镜头后面。
那是我们班唯一一张全员合影。程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当时是摄影社的,记得吗?
夏晚晚摇头:我只记得自己讨厌出镜。
因为你总说镜头会偷走灵魂。程愈接过相框,轻轻放回原处,现在的你,好像不在乎这个了。
夏晚晚心头一震。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害怕镜头了?社交媒体上满是她的醉酒自拍,那些浮肿的脸、迷离的眼神...根本不是她会允许留下的影像。
程愈,她突然问,你觉得人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吗?
程愈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但长期压抑某些部分,可能会在某天爆发。他递给她一份表格,填一下这个,心理评估的基础问卷。
回林真家的路上,夏晚晚的手机响了。是前公司hR的邮件,通知她领取离职证明和补偿金。她盯着屏幕,突然注意到邮件底部的小字:您留在公司的个人物品已整理完毕,请于下周一来取。
个人物品。夏晚晚想起办公抽屉里的那本素描本——她曾经随身携带,记录灵感的宝贝。离职那天太慌乱,竟然忘了带走。
我得回公司一趟。她对程愈说。
周一早晨,夏晚晚独自来到前公司。前台李姐这次热情得反常:晚晚啊,你的东西都在这啦!她递过一个纸箱,小雨整理得可仔细了。
纸箱里除了常规的办公用品外,果然躺着那本黑色素描本。夏晚晚迫不及待地翻开,却愣住了——这不是她的素描本。
或者说,不全是。
前几页确实是她的手绘,干净利落的服装设计图和建筑速写。但从中间某页开始,画风突变,变成了凌乱的涂鸦和潦草的文字。有一页甚至只用红色马克笔反复涂写着两个字,力道大得划破了纸张。
夏晚晚的手指发抖。她不记得自己画过这些。更可怕的是,笔迹确实是她的...只是更加狂乱。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李姐问。
夏晚晚合上本子:嗯,谢谢。
走出大楼时,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夏晚晚站在台阶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记忆的碎片像玻璃渣一样扎进脑海——
深夜的办公室,空酒瓶,电脑屏幕上未发送的辞职信...
独自在KtV包房嘶吼到凌晨...
把安眠药倒在手心又倒回去...
浴室镜子上用口红写的FUcK thE woRLd...
这些画面真实又陌生,像别人的记忆硬塞进她的大脑。夏晚晚蹲下来,抱住膝盖,呼吸变得急促。
你还好吗?一个保安走过来询问。
夏晚晚摇头,又点头,最后只是摆摆手。她摸索着掏出手机,给程愈发了条消息:【我发现了一本不记得自己画过的素描本。】
程愈秒回:【带过来给我看看。现在感觉怎样?】
夏晚晚:【像身体里住了个陌生人。】
发完这条消息,她突然注意到素描本侧面露出一个纸角。抽出来一看,是张折叠的便签纸,上面写着:
亲爱的我: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又了一段时间。别怕,我们是一个人。只是你选择了忘记那些痛苦的部分,而我记住了所有。
—— 真实的你
夏晚晚的血液瞬间凝固。她颤抖着翻到便签背面,那里还有一行小字:
pS:别相信任何人。一旦相信tA就会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林真家的浴室里,夏晚晚盯着镜中的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镜子上的水雾渐渐散去,映出一张扭曲的脸——她的,又不是她的。
你是谁?她低声问。
镜中人没有回答。夏晚晚缓缓抬起手,用指甲在左臂内侧划下第一道痕迹。疼痛让她轻微战栗,但这是真实的,确凿无疑的。
我是夏晚晚。她一边刻字一边喃喃自语,辩论冠军,年级第一,讨厌镜头,从不喝酒的夏晚晚。
血珠渗出来,组成歪歪扭扭的笔画。门外,林真在敲门:晚晚?你还好吗?
夏晚晚迅速放下袖子盖住伤口:马上好!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发现自己的表情变了——眼神锐利,嘴角上扬,像个准备迎战的战士。
这个表情,她已经七年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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