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中专校门时,武书总爱把校服袖子撸到肘弯,露出结实得能绷起青筋的小臂,帮筱梅把一摞沉甸甸的《汽轮机》课本搬回教室。他走在前面,宽肩把阳光都挡去大半,筱梅跟在后面,能闻到他身上洗衣粉混着汗水的清爽味道,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文学就不同了。他总揣着本卷边的诗集,在晚自习后的操场边拦住筱梅,声音比夜风还轻:“我写了首关于月光的诗,里面有个姑娘,睫毛像你垂着眼时的样子。”他个子高,说话时会微微低头,额前碎发扫过眉骨,手里的钢笔还沾着没干的墨水,在草稿纸上晕出歪歪扭扭的韵脚。
那时三人总凑在一起。武书帮筱梅修过自行车链条,蹲在车棚里半小时,油污蹭了满手,却笑着把修好的车推给她,说“以后坏了尽管找我”;文学则在筱梅生日时,把写满诗的笔记本送给她,扉页上画着朵简笔梅花,旁边注着“赠筱梅,如梅皎皎”。筱梅捧着笔记本,指尖划过那些娟秀的字迹,又看看武书递来的苹果——每个都擦得锃亮,是他攒了一周饭钱买的——脸颊红得像教室后墙的奖状。
毕业那年夏天,录取通知书和派遣证一起到了。武书和文学的信封上印着同一所大学的校徽,筱梅的则是本地国企的名字。送筱梅去上班那天,武书扛着她的行李箱,脚步迈得又稳又快,把宿舍被褥、暖水瓶一一摆好,最后留下个军绿色的搪瓷缸,说“喝水方便,摔不碎”;文学站在走廊里,给了筱梅一本新的诗集,封面是烫金的《青春之歌》,他翻到某一页,轻声念:“你走向发电机组的背影,比所有诗句都动人。”
爱情的进攻从那天正式开始。武书每周末下午都骑着自行车去国企门口等筱梅,车筐里要么是刚烙好的糖饼——他妈早上现做的,要么是热水袋、护手霜,都是他听车间阿姨说的“姑娘家能用得上的东西”。筱梅加班晚了,他就站在厂门口的路灯下等,不管多冷的天,都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自己冻得鼻子通红,却说“我火力壮,不冷”。
文学的攻势则藏在信里。他每周给筱梅写两封信,信纸是带花纹的,字里行间全是校园的趣事,却总在结尾拐到她身上:“今天路过图书馆的梅花树,想起你名字里的‘梅’,风一吹,花瓣落了满地,我捡了一片夹在信里,你收到时,应该还带着香。”有时是短诗,有时是散文,甚至有次写了篇小小说,主角“小梅”在机组前工作的样子,细节细到她袖口的纽扣样式——那是他上次见她时偷偷记下的。筱梅把那些信都收在铁盒子里,晚上睡前翻出来读,嘴角总忍不住往上翘。
最先打动筱梅的是武书。那年冬天筱梅发烧,车间主任给她批了假,她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武书,头发上沾着雪,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还有个剥好的煮鸡蛋。“我听你同事说你病了,”他搓着手,把粥碗递过来,“我妈说小米粥养胃,你趁热喝。”那天他在筱梅的宿舍里待了一下午,帮她擦了桌子、拖了地,甚至把脏衣服都洗了,晾在阳台时,还细心地把领口袖口都捋平整。筱梅靠在床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粥里的温度,踏实又真切。
文学没气馁,诗写得更勤了。有次筱梅收到他的信,里面夹着张照片,是他在大学的梅花树下拍的,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本诗集,背后是盛开的梅花。照片背面写着:“等春天来了,我带你来看这棵树,它开的花,和你一样好看。”筱梅把照片夹在最喜欢的那本诗里,却没敢告诉文学,她已经答应武书,周末和他去看电影了。
筱梅给江城日报投了一篇诗歌《三八包机组》,报社退稿让她修改。筱梅搜肠刮肚还是改不好,只好红着脸去文学家。文学打开门一看是筱梅,惊喜的心脏跳个不停。他激动地接过筱梅递来的稿纸,如负千斤重担。他让筱梅坐下,又哆哆嗦嗦地给筱梅倒了一杯水。文学用了十分钟,改好了筱梅的诗歌。
三八放歌
——筱梅
谁说女子不如男,
三八包机豪气酣。
飒爽英姿驱炉机,
巾帼风采耀磁电。
钱正英临观询机组,
李德生执手慰红颜。
众英奋进同追梦,
不逊须眉谱新篇。
丹心铸得功勋着,
坚韧昭昭意志顽。
敢令山河添秀色,
三八精神万古传。
很快,这首诗歌在《江城日报》发表了,筱梅激动万分,这是她第一篇公开发表的处女作。
中秋节那天,我、武书和文学在大学宿舍喝酒。宿舍里没开灯,就点了根蜡烛,月饼摆在了一个盘子里,没有人吃,但酒瓶倒光了好几个。酒过三巡,武书先红了脸,拍着桌子说:“我跟你们说,我就像《大浪淘沙》里的靳恭绶,喜欢一个人就实打实的,不玩虚的!”他指了指文学,舌头有点打结,“不像某些人,跟余宏奎似的,就会耍嘴皮子,油嘴滑舌的,一点不实在!”
文学也喝多了,把酒瓶往桌上一墩,反驳道:“你懂个屁!卢嘉川才是真男人,有思想,有情怀,能让林道静看见更大的世界!”他瞪着武书,“你呢?你就是余永泽,就知道围着姑娘转,用那些小恩小惠绑着人,自私又狭隘!”
“我自私?”武书站起来,个子本就高,此刻更显魁梧,“我给筱梅送粥、修自行车、洗衣服,哪样不是真心的?你呢?就会写几句破诗,能当饭吃?能当衣穿?”
“诗是心意!是灵魂的共鸣!”文学也站起来,虽然瘦,但气势不输,“筱梅喜欢诗,喜欢文字,你懂吗?你只知道用蛮力,根本不懂她想要什么!”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动手,最后还是我把他们拉开。武书坐在床边,喘着粗气,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样式简单,却擦得发亮:“我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准备下周送给筱梅。”文学靠在墙上,从书包里拿出本崭新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致筱梅的一百首诗”,已经写了大半本:“我本来想写完一百首,就向她表白。”
那天晚上,两人谁也没说服谁,却都喝到了后半夜。窗外的月亮很圆,透过窗户洒进来,把宿舍照得亮亮的,像他们年轻时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明明晃晃,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遗憾。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武书把银戒指送给了筱梅,筱梅戴着戒指,跟他去领了证。婚礼很简单,请了些同学朋友,武书穿着西装,虽然有点局促,但看着筱梅的眼神,亮得像星星。文学没来,只托人送了份礼物——一本精装的《青春之歌》,扉页上写着:“祝筱梅,永远像林道静一样,勇敢,幸福。”
再后来,大家都忙着工作、生活,联系渐渐少了。偶尔同学聚会,能听到他们的消息:武书从国企的基层做起,肯吃苦,敢担当,一步步升到了副厅级,退休时单位里的人都叫他“武大哥”,说他办事踏实,待人诚恳;文学则进了机关,凭着一手好文笔,从秘书也做到了正处级,退休前还出版了本诗集,书名就叫《梅影》,里面收录的,全是当年写给筱梅的那些诗。
去年同学聚会,三人又凑到了一起。武书头发白了些,肚子也圆了,但说起话来还是直来直去,他拍着文学的肩膀,笑着说:“当年我还说你油嘴滑舌,现在看来,你这文笔,确实厉害。”文学也笑了,推了推眼镜,说:“你也不错,把筱梅照顾得这么好,我当年没看错人。”筱梅坐在旁边,手里端着茶杯,看着他们俩,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天晚上,我们又喝了点酒。武书说起当年给筱梅送粥的事,筱梅笑着补充:“你当时把粥碗递过来,手都冻得发紫,还说自己火力壮。”文学则说起那本《梅影》,说出版后特意留了一本,想送给筱梅。“现在送也不晚,”筱梅接过他递来的书,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的,还是当年那片干枯的梅花瓣。
月光透过酒店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当年宿舍里那根蜡烛的光,温暖又明亮。我突然明白,青春就像一首歌,有人唱着拳拳的真心,有人吟着浅浅的诗意,不管最后谁陪在谁身边,那些曾经的热烈、真诚和遗憾,都是这首歌里,最动人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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