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刑者看着满地牢的婴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大师兄,这……这怎么弄?”
上千个婴儿。
不哭不闹。
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那场面,说可爱也可爱,说诡异也诡异。
诛八界眉头紧锁,握着钉耙的手,青筋毕露。
他显然想起了高老庄。
那些被献祭的村民。
“一个个抱出去?”孙刑者试探着问。
云逍瞥了他一眼。
“抱到天亮吗?”
“那怎么办?”
“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云逍说得理所当然。
他转身,朝着地牢入口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师父!金大哥!”
玄奘和金大强很快走了进来。
玄奘看着这一地牢的婴儿,眉头先是皱起,随即舒展。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脸上竟真的露出几分慈悲。
“师父,你看。”云逍指着那些婴儿,“这些都是镇元子道长为成佛大典准备的‘功德’。”
他特意在“功德”二字上加了重音。
玄奘的眼神冷了下来。
“你有什么章程?”他问云逍。
“章程很简单。”云逍拍了拍手,“咱们兵分两路。”
“我,二师弟,三师弟,组成核心拆迁队,直奔后院,捣毁罪恶的根源,那棵所谓的人参果树。”
“师父你,法力高深,佛法精湛,刚才超度亡魂时那叫一个专业对口。”
云逍顿了顿,语气诚恳。
“这拯救无辜幼儿,安抚他们受惊心灵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和金大哥了。”
他看向金大强。
“金大哥,你力气大,负责搬运。师父,你负责技术支持。没问题吧?”
金大强瓮声瓮气地应道:“没问题。”
玄奘深深地看了云逍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又在偷懒。
但他没有反驳。
超度怨灵,是佛法。
拯救活婴,同样是佛法。
“去吧。”玄奘淡淡道,“这里,交给我。”
“好嘞!”
云逍立刻招呼孙刑者和诛八界。
“走了,拆迁了!”
三人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玄奘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大徒弟,收得有点亏。
五庄观的后院,死寂一片。
没有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草木腐败和淡淡血腥的气味。
院子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树。
一棵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树。
树干焦黑,像是被天雷劈过。
整体扭曲着,像一个在无声嘶吼的巨人。
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如同鬼爪。
树下,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过无数遍。
孙刑者握着金箍棒,眼中的懒散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好重的妖气……不对,不是妖气。”他嗅了嗅,“是邪气,还有怨气。”
诛八界没有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棵树,眼神冰冷得像流沙河底的寒冰。
上宝沁金耙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
“就是这东西。”云逍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的声音很平静。
“整座五庄观所有罪恶的源头。”
“毁了它。”诛八界的声音沙哑,只有三个字。
“俺老孙早就手痒了!”孙刑者将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别急。”云逍抬手,制止了他们。
“大师兄?”孙刑者不解。
“来都来了,总得先观察一下。”云逍绕着那棵枯树,慢悠悠地走了一圈。
他边走边看,像是菜市场挑白菜的大爷。
“树皮焦黑,内里生机断绝,但地下的根系却异常活跃。”
“这股邪气,源头不在树干,而在地下。”
“你们看这树根附近的泥土。”
云逍蹲下身,捻起一撮暗红色的泥土。
“这不是血,是‘料’。”
“料?”孙刑者和诛八界都凑了过来。
“用活婴的魂魄、精血,混合了某些特殊的药材,浇灌出来的‘肥料’。”云逍淡淡道,“镇元子管这个叫‘功德’。”
诛八界身上的杀气,瞬间又浓烈了几分。
孙刑者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老杂毛,比俺老孙听过的所有妖怪都毒!”
“所以,这棵树已经不是原来那棵天地灵根了。”云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它现在是一个邪物,一个祭坛,一个……能量转换器。”
他指着树根。
“它把所谓的‘功德’,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某个地方。”
“还等什么?”诛八界已经等不及了,“管它是什么,一并毁了便是。”
“三师弟说得对。”孙刑者晃了晃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跟这玩意儿,没什么道理可讲。”
云逍这次没有再阻止。
“动手吧。”他说,“二师弟,你负责上面。三师弟,你负责下面。务必,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好嘞!”
孙刑者应了一声,纵身一跃。
手中的金箍棒迎风便长,化作一根擎天巨柱,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朝着那扭曲的树冠,当头砸下!
与此同时,诛八界沉喝一声。
他没有跃起,而是将全身神力灌注于双臂。
上宝沁金耙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寒光,没有砸向树干,而是狠狠地,朝着树根与地面的连接处,直直刨了下去!
他要的,是断其根,绝其源!
两件神兵,一上一下,同时发动。
威势惊天动地。
然而,就在金箍棒和九齿钉耙即将触及树身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整棵枯树,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从外面发出,而是从树的内部传来。
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那些焦黑的树皮,开始像水波一样蠕动,起伏。
紧接着,一个轮廓,在树干的中央,缓缓凸显。
那是一个人的面孔。
一张巨大、扭曲、充满了无尽痛苦的面孔。
五官深陷,双目紧闭,嘴巴大张,像是在做着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那张脸,赫然是镇元子!
“什么鬼东西!”
孙刑者在半空中瞳孔骤缩,硬生生止住了下砸的势头。
诛八界的钉耙也停在了离树根一寸之遥的地方,眼神中充满了惊疑。
撕开树皮,里面是道长的脸。
这景象,太过惊悚。
“别……”
一个微弱、干涩、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从那张人脸的口中挤出。
“……动手……”
孙刑者和诛八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云逍。
云逍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树干上那张脸。
在孙刑者和诛八界动手的一瞬间,他就开启了【通感】。
之前,他的【通感】只能感知到这棵树表层那股庞大而邪恶的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但刚才,随着两件神兵的逼近,这股气息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就像一块坚冰,裂开了一道缝隙。
云逍的【通感】,顺着这道缝隙,钻了进去。
这一次,他穿透了那层邪恶的外壳。
他“品尝”到了树的内核。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味道。
冰冷。
油腻。
还带着一股陈腐的腥气。
像是一块被遗忘在阴暗角落,腐烂了千年的肉。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攻击。
那是一段记忆,一段被封存的,绝望的呐喊。
云逍看到了。
他看到仙风道骨的镇元子,在一间密室中,对着一张古老的图卷,虔诚叩拜。
图卷上,画着一尊模糊的古佛。
镇元子在哭诉。
哭诉自己守护这方天地万年,却大道无望,天道不公。
他看到,图卷上的古佛,眼睛动了一下。
一道金光,从图卷中射出,没入镇元子的眉心。
镇元子先是狂喜,随即表情变得痛苦,最后化为恐惧。
他想反抗,但已经迟了。
他的元神,被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从肉身中强行剥离。
然后,云逍“闻”到了一股味道。
悔恨。
无尽的悔恨。
像打翻了三千年的醋坛子,又酸又涩,呛得人神魂都在颤抖。
画面一转。
云逍看到了五庄观的后院。
镇元子的元神,被一团金光包裹着,悬浮在人参果树之上。
他的肉身,则盘膝坐在树下,面带微笑,亲手斩断了自己与天地灵根的联系。
然后,他将自己的肉身,当做养料,献祭给了那棵树。
树,在枯萎。
肉身,在消融。
元神,在哀嚎。
整个过程,镇元子的脸上都挂着一种诡异而满足的微笑。
仿佛,他不是在自杀,而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仪式。
云逍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
他看到,镇元子的元神,最终被那团金光,硬生生塞进了枯萎的人参果树树心。
然后,那团金光,显露出了它的本体。
那是一颗心脏。
一颗金色的,还在缓缓搏动的心脏。
心脏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扭曲的金色符文,像一条条活着的蛆虫。
它每一次搏动,都会从镇元子的元神中,抽取出一丝精纯的能量。
同时,无数黑色的根须,从心脏中伸出,扎根在镇元子的元神之上,如同附骨之疽。
镇元子,并没有堕落。
他是被骗了。
被引诱,被反噬,被当成了祭品。
他连同这棵天地灵根,被一同改造成了一个……活体器官。
一个为“古佛”降临,提供养料的,巨大的能量源。
“大师兄?大师兄!”
孙刑者的声音,将云逍从那片绝望的记忆海洋中拉了回来。
云逍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你……你看到了什么?”孙刑者担忧地问。
云逍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通感】还没有完全退出。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颗金色的心脏上。
它还在搏动。
一下。
又一下。
沉闷,而有力。
那声音,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神魂之上。
云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在哪里听过?
净琉!
是净琉在流沙河畔,被控制时,口中无意识念诵的那段古老经文。
那段经文的韵律,和这颗心脏搏动的节奏,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高老庄的古佛金身。
流沙河的古佛法臂。
五庄观的这颗……古佛心脏。
这些,都是“零件”。
那些所谓的“行走”,就是一群负责激活、维护这些“零件”的工程师。
他们正在将这片天地,当做一个巨大的工厂,系统性地,组装着一尊恐怖的神魔。
云逍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之前提出的“基建理论”,还是太保守了。
这不是基建。
这是……拼装!
“大师兄!”孙刑者又喊了一声。
云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镇元子,不是坏人。”云逍看着树干上那张痛苦的脸,“至少,本性不坏。”
“他是个……受害者。”
云逍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看”到的真相,告诉了孙刑者和诛八界。
听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孙刑者挠了挠猴毛,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这老道士被人给坑了?把自己连着这棵树,炼成了一个给别人提供能量的……大号充电宝?”
云逍想了想,点点头。
“这个比喻,很贴切。”
诛八界的脸色,则变得更加复杂。
他看着那张脸,眼中的杀意,渐渐退去,转变为一丝同情,和更深的愤怒。
“又是那些伪佛。”他一字一句道。
“所以,现在怎么办?”孙刑者把金箍棒缩小,扛在肩上,“这玩意儿,还拆不拆?”
这是一个难题。
拆,就等于亲手杀了镇元子。
一个曾经守护一方,受玄奘敬佩的道门大能。
不拆,就是放任这颗“古佛心脏”继续汲取能量,为那恐怖存在的降临添砖加瓦。
“当然要拆。”
云逍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大师兄?”
“镇元子道长,道心已失,元神被囚,生不如死。”云逍看着那张痛苦的脸,轻声道,“对他来说,解脱,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我们杀了他,是为民除害,也是在帮他。”
“这……”孙刑者还是有些犹豫。
“没什么好犹豫的。”云逍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镇元子。是寄生在他体内,寄生在这棵树里的那个东西。”
他伸出手,指向树干的中心。
“毁了它,才能从根源上,破坏敌人的计划。”
“至于镇元子道长……我想,如果他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仿佛是为了印证云逍的话。
那张巨大的人脸上,两行浑浊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
是泪。
“杀……我……”
那个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带着一丝决绝,一丝……解脱。
孙刑者沉默了。
诛八界重新握紧了九齿钉耙。
“我来。”他沉声道。
“不。”云逍摇了摇头,“我们三个,一起。”
“给这位道长,最后的体面。”
孙刑者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再次举起了金箍棒。
云逍也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剑。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攻击,可能只是刮痧。
但这是态度问题。
就在三人准备再次动手的时候。
咚!
咚!咚!
那颗隐藏在树心里的金色心脏,突然加速了搏动。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像战鼓。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从树体内爆发开来。
那张属于镇元子的脸,开始剧烈扭曲,表情从痛苦,变成了狰狞。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口中发出。
整棵枯树,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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