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不过弹指。
学堂的读书声早已沉寂,村巷中奔跑嬉闹的孩童也不见了踪影。
整个宋家村,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粮房里储备过冬以及赋税的粮食,要么被藏进了地窖深处,要么转移到了后山几处岩洞之中。
陈青山铺开一张舆图,清癯的面容上唇线紧绷,眉头深锁。
“先生,顾侍卫那边来消息说,那伙贼人,自临县得手后,并未停歇。七日内,又连续袭击了景州下属另外三个村落、两个镇集。”
宋小麦立在陈青山身侧,指出舆图上被劫掠的几处地所:“行事手段与之前截杀官差时略有不同,此番以抢夺粮食物资为主,并非一味杀戮,只杀了些激烈抵抗者,得手后便迅速转移,行踪飘忽不定。”
她顿了顿,继续道:“顾侍卫还说...这伙人最初约三百,短短几日,竟已扩至近千之众!新附者多为流民或活不下去的百姓,被其裹挟。如今,景州下辖十四县,已全部风声鹤唳,城门戒严。”
“千人...”
陈青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数字比他预想中膨胀的更快,更骇人。
他虽是一介书生,却也通晓史籍,明白“千人成军”意味着什么。
三百流寇已是心腹大患,近千之众,若再加以整训,已是一股足以撼动一州秩序的可怕力量!
他凝视舆图上被标记出的混乱区域,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近千人规模,即便行踪诡秘,人马调动、粮草消耗,必然留下痕迹。”
“咱们景州辖内设有卫所,按制统辖五至六个千户所,额满应有六千六百战兵。”
“若能侦知这伙人的主力动向,调集卫所精兵,配合地方县役乡勇,前后堵截,并非没有一战而定,将其击溃的可能。”
陈青山指尖虚点几处:“且这新附千人,多半是乌合之众,未曾受过正经军士操练,短时间内难成气候。他们最大的优势....”
他目中精光一闪:“便在于“流窜”二字!”
“如此一来,可令官府捉摸不定,疲于奔命。”
陈青山抬头,目光越过舆图,看向窗棂外的沉郁天空,言语中忽的生了些许无奈。
“眼下最大的难题,并非能否战胜,而是如何找到他们!”
宋小麦默默颔首:“先生所言甚是。”
然,二人都知晓,无论找到还是歼灭叛军主力,亦或其他牵制之法,这都是卫所乃至整个景州官府需要操心的,远非她一个村野少女或秀才公所能置喙。
她道:“剿贼平乱,非我等能左右。眼下我们能做的,也仅是守好这一村之地,护住这一方乡亲,多挣一份生机罢了。”
陈青山目光落在宋小麦脸上,带起赞许:“你与那位夫人所议定的设防之事,已是当下能做的最周全的打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宋小麦心里更沉郁了。
默了默,她望着陈青山沉默的侧影,再次开口:“先生,如今村里青壮皆已动员,妇孺老弱大都按计划转移到了后山。我娘还有阿姐二哥他们,都已入山。陈阿奶有我娘和小姑她们照顾着,您可放心。”
她上前半步,言辞恳切,尽管已经劝诫了数次,还是有些不死心道:“先生...您的学生如今可都在山里等着您呢,你何必...非要执意留在此呢?”
听到学生二字,陈青山身形几不可察的一僵。
他没立刻回应,只缓缓转过身,负手踱至洞开的窗栏边。
初冬午后,晦暗的天光落在清瘦的肩背上,投下一道孤直身影。
良久,一声极轻的叹息,才从那仿佛凝滞的背影处传来。
“小麦,”
陈青山的声音很平静,但依然让宋小麦从其中感受到了藏在极深处的一抹寒。
他言:“你可知...十三年前,前朝末年,是何等灾乱...”
宋小麦一怔,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提起如此久远的往事。
陈青山并未回头,目光落在极远之处,好似穿过了窗外的荒芜,投向了记忆深处某片轻易不敢触及之地。
“我陈家,祖籍鹭洲,世代诗书传家,虽非钟鸣鼎食,却也清誉一方。”
“那年,乱兵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我因陪同家母前往邻州访医问药,侥幸...逃过一劫,”
“待我们仓皇归家时...故宅已成焦土,亲族...无一幸免。”
他的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如同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陈年旧事。
宋小麦却倒吸一口凉气,虽早有预感先生身世坎坷,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惨烈的灭门之祸!
陈青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却更空洞了几分:“世人都道,我陈家是亡于兵祸,是天灾,是时运不济。”
“可后来,我辗转得知,那场‘兵祸’...来的太过恰好...原是陈家挡了某些人的路,知晓了某些不该知晓的事...覆巢之下,岂止天灾...”
他缓缓转身,那双总是睿智清明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宋小麦从未见过的、沉淀了十三年的痛苦与恨意,轻轻吐出的这几个字,每个都如碎冰砸地:
“是有人,要我陈家上下...死绝!”
宋小麦只觉身体一冷,由内而发,寒意彻骨。
许是见其被惊住,陈青山扯了扯嘴角,然而此刻再如何笑,都无丝毫暖意。
他歉然的垂下眼眸,轻声念叨,似与宋小麦言,又似将心中日日复省的话头一回说了出来。
“那人,还活着。在新朝,或许还做着不小的官。”
“我苦读诗书,挣扎科场,除了安身立命,何尝不想...有朝一日,能得见天日,能有足够的力量,去问问当年之事,去告慰族亲在天之灵...”
然而,四年前那场将他打入深渊的科场陷害,虽最终查清,真相却如石沉大海,他虽功名在身,却也因背负污名,前程半毁。
连靠近那个身影都做不到,何谈复仇?
“如今,”
“兵祸再临,虽规模不及当年,其本质却无一二...”
他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宋小麦写满惊容的小脸上:“且...我心中还有一疑,直觉次此兵祸事发突然,很可能...跟当年陈家灭门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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