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像是要哭出来。
官渡的平原上，风，停了。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尸体腐烂的气息，凝固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辽，死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曹操的怀里。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沉稳与睿智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
曹操，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没有哭。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
看着张辽胸口那个，还在汩汩冒着血的窟窿。
看着远处，那个同样身受重伤，拄着枪，半跪在地，却依旧眼神冰冷的白袍将军。
看着，这片，埋葬了他所有骄傲，所有希望的……修罗场。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天，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会输？
他明明，已经算到了所有。
他算到了林凡的计策，算到了河谷的埋伏。
他甚至，用郭嘉的命，换来了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输了？
他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国力”。
他不知道，有一种差距，叫“代差”。
他不知道，当林凡的士兵，吃着压缩饼干和牛肉干，能日行百里的时候。他的士兵，还在为了一口发霉的粟米，而挣扎。
他不知道，当林凡的伤兵，用着酒精和磺胺粉，能迅速重返战场的时候。他的伤兵，只能在营帐里，哀嚎着，等待感染，等待死亡。
他更不知道，当他还在为了一场战役的胜利而沾沾自喜时。
林凡，想的，已经是……如何，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差距。
一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差距。
“主公！快走吧！”
曹仁，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他一把拉住曹操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林凡的军队，已经……已经疯了！”
是啊，疯了。
夏侯渊的死，像一桶油，浇在了曹军那早已崩溃的士气之上。
而张辽的死，则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林凡军……那滔天的，复仇之火！
赵武、庞德、张飞……这些猛将，如同下山的猛虎，率领着他们的军队，对残余的曹军，展开了……最后的，清剿。
那，已经不是战争了。
那，是一场……屠杀。
曹操，被曹仁，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张辽那张，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翻身上马，向着南方，向着他那遥远的，故乡，狼狈地，逃窜。
……
逃亡的路，很长。
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曹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只知道，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
从几千，到几百，再到……几十。
他们，一个个，倒在了追兵的马蹄之下。
倒在了，那片，他们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土地上。
终于，他们，逃到了华容道。
一条，狭窄的，泥泞的，小路。
两旁，是茂密的，芦苇荡。
“主公，歇歇吧。”曹仁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曹操，摇了摇头。
他看着眼前这条熟悉的小路，突然，惨然一笑。
“呵呵……呵呵呵……”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想当年，我在此地，火烧袁绍，何等的，意气风发。”
“却不曾想，今日，竟要……重蹈他的，覆辙。”
“天意……这，都是天意啊……”
他话音未落。
只听，芦苇荡中，传来一声……清朗的，叹息。
“丞相，别来无恙。”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芦苇荡中，走了出来。
一身白袍，手持羽扇。
是诸葛亮。
他身后，是数百名，手持“连珠神弩”的，神机营士兵。
黑洞洞的弩口，对准了，曹操，和他那……最后的，几十名亲卫。
曹操，看着诸葛亮，愣住了。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他只是，有些好奇。
“你，就是那个，为林凡，出谋划策的，诸葛孔明？”
“不敢。”诸葛亮微微躬身，“丞相面前，亮，不过一介书生。”
“书生？”曹操笑了，“好一个书生。能将我曹孟德，逼入如此绝境的书生，天下，独你一人。”
他顿了顿，问道：“林凡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主公说，”诸葛亮的声音，很平静，“他敬您，是英雄。英雄，当有英雄的，死法。”
“他，不想亲手，送您上路。”
“所以，他派你来，羞辱我吗？”曹操的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傲气。
“非也。”诸葛亮摇了摇头，“亮来此，只为，问丞相一句话。”
“说。”
“丞相，您这一生，所求，为何？”
曹操，沉默了。
他这一生，所求，为何？
是权力？是地位？是名声？
好像，都是。
又好像，都不是。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想过，要当一个……征西将军，为国戍边，死后，墓碑上，能刻上“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便已，心满意足。
可后来，这世道，变了。
他也，变了。
他变成了，他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一生，波澜壮阔，杀伐决断。
可到头来，却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诸葛亮的问题。
他只是，缓缓地，拔出了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的……倚天剑。
他看着剑身上，那映出的，自己那张，苍老的，疲惫的，陌生的脸。
他，累了。
真的，累了。
“孔明先生，”他抬起头，看着诸葛亮，眼中，竟恢复了一丝，清明。
“替我，给林凡，带一句话。”
“告诉他，这天下，他赢了。”
“但，莫要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完，他手腕一翻。
倚天剑，划过了一道，冰冷的，弧线。
血，溅起。
染红了，华容道的，芦苇。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第六卷 天倾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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