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主舰——现在该叫“新方舟”了——停在船坞里，像个刚从坟里刨出来、勉强拼凑好的铁棺材。船壳上补丁摞补丁，新焊上去的合金板在昏暗的船坞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跟周围没来得及清理的焦黑弹痕一对比，活像块烂疮上贴的狗皮膏药。引擎倒是修好了，低沉的嗡鸣震得甲板都在抖，一股子劣质能量液烧糊了的焦油味儿混着新鲜油漆的刺鼻味，在空气里打架，闻一口脑仁疼。
陈墨白站在舰桥巨大的观察窗前，背对着所有人。新换的牧星者长袍料子硬得硌人，肩头用暗金线绣着的简化时律纹章死沉死沉，压得他脖子发僵。窗外，是“新仙界”的港口区。说港口，抬举它了。就是母舰颅骨基岩上几个勉强清出来的大坑。坑里挤挤挨挨塞满了船。光裔族的灵能帆船像片片发光的叶子，怨灵族的幽灵舰则像扭曲的阴影，雷烬的晶簇族战舰棱角分明像一堆烧红的矿石，还有其他百族奇形怪状的飞行器，活像一场星际破烂博览会。每一艘船上都伤痕累累，沉默得吓人。没有出征的号角，没有激昂的宣誓，只有引擎启动时压抑的呜咽和港口照明灯打在残破船壳上的、冰冷的光。
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观察窗金属边框，指甲缝里塞满了铁屑。颈后那块皮肤，那块纹着地球坐标的皮肤，火烧火燎地发烫。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带着一群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弱病残，去攻打自己的“故乡”？母亲最后化为地球战星的眼睛，还在他噩梦里瞪着。
“全舰队灵能连接准备！”艾娅的声音在舰桥响起，清冷得像冰锥子，穿透了引擎的噪音。她站在中央控制台前，七窍残留的血痕还没褪干净，脸色白得透明，但那双眼睛里烧着两簇幽火。她双手按在控制台两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灵能水晶上，水晶内部，无数细微的光丝如同活物般疯狂游走。
嗡——！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灵能场以艾娅为中心猛地张开！淡金色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舰桥，扫过新方舟，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向港口里每一艘联军战舰！
陈墨白首当其冲。那感觉，不是温柔的精神连接，更像被人一闷棍砸在后脑勺上！无数纷乱的念头、情绪、感官碎片像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意识海！
一个晶簇族新兵蛋子对真空的极度恐惧，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死命憋住的恶心感；
一个怨灵族老兵灵魂深处对播种者刻骨的恨意，带着焚烧自身的灼痛；
雷烬那粗粝的、充满战意的咆哮：“干他娘的！”
璃魄担忧的视线黏在自己背上，像两片小钩子；
甚至能“尝”到某个森语族战士嘴里嚼着的、带着泥土腥味的提神草根的味道！
“呃！”陈墨白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发花。这他妈是精神同步？这是把几百个脑子扔进搅拌机里乱搅！舰桥里其他人更不堪，几个负责导航的年轻光裔族直接弯腰干呕起来，脸色比艾娅还难看。
“稳住！别抵抗！让灵能流过你！想着同一个目标！”艾娅的声音在所有人的意识里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按在水晶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七窍中，一丝新的、极其细微的血线，正缓缓渗出。
目标？陈墨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地球。播种者母星。火种起源之地。母亲…他颈后的纹章灼热感更甚，几乎要烙进骨头里。他调动起一丝弦维感知，不是对抗那混乱的灵能洪流，而是笨拙地、试图引导它，像在泥石流里插进一根脆弱的芦苇杆。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那混乱的洪流仿佛找到了主河道。恐惧、仇恨、战意、担忧…所有纷杂的念头并未消失，却奇异地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指向陈墨白颈后那灼热的坐标！舰桥里干呕的声音停了，战士们的眼神从混乱变得锐利，像无数支即将离弦的箭，箭头都指向同一个靶心！
港口中，所有联军战舰的引擎轰鸣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杂乱无章的嗡鸣开始趋向同步，如同无数颗心脏开始以同一个节奏搏动！一股铁血、悲壮、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惨烈气势，在冰冷的星空间凝聚成形！
“就是现在！”陈墨白猛地抬头，眼中蓝色弦能爆闪，将颈后坐标的方位和意念，如同火炬般通过那灵能链接，狠狠投向港口外幽暗的虚空！“‘熵’！开路！”
港口外，那片被新仙界微弱灵能护盾笼罩的星空猛地一暗！
不是变黑，而是空间本身在塌陷、扭曲！体长千米的星穹龙鲸“熵”，带着它那支同样伤痕累累却更显凶悍的族群，如同从深海中浮出的幽灵巨兽，出现在了舰队正前方的虚空中！它们庞大的身躯覆盖着新生的、边缘泛着暗金光泽的反物质鳞甲，此刻每一片鳞甲都在高频震颤，发出低沉如远古鲸歌般的嗡鸣！
嗡——嗡——嗡——
亿万片鳞甲震颤的声波在真空中无法传递，却引发了恐怖的引力涟漪！空间像一块被巨力抖动的布匹，肉眼可见地扭曲、褶皱！以“熵”的巨口为中心，前方的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漆黑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熵”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鲸啸！巨大的头颅猛地向前一顶！布满嶙峋骨刺和暗金鳞甲的巨口狠狠“咬”在那片布满裂痕的空间上！
咔嚓——！
如同亿万块玻璃同时被巨锤砸碎的脆响，直接在所有联军战士的灵魂深处炸开！
前方的空间，彻底碎了！
不是爆炸的碎片，而是向内坍缩、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无匹、边缘流淌着七彩能量乱流的——虫洞！虫洞深处，不再是扭曲的光影，而是清晰地呈现出遥远星域的景象：一颗被肮脏尘埃云包裹、呈现暗沉锈红色的星球轮廓，在洞口的尽头隐约可见！
地球！播种者母星！
“目标锁定！全舰队！冲锋！”雷烬的咆哮在灵能链接中如同炸雷，带着晶簇摩擦的刺耳噪音。
新方舟引擎喷口爆发出刺目的蓝光，率先冲入那狂暴的虫洞！紧接着，光裔族的灵能帆船化作一道道流光，怨灵族的幽灵舰如同融入阴影，晶簇族的战舰喷吐着赤红尾焰…百族联军，这支由残骸和仇恨拼凑成的舰队，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条由星兽用血肉和反物质鳞甲强行撕开的星穹航道！
虫洞内并非坦途。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刮擦着每一艘战舰的护盾，发出刺耳的尖叫和爆裂的火花。巨大的引力撕扯感让舰体发出呻吟。陈墨白死死抓住舰桥的扶手，透过剧烈抖动的观察窗，看着外面光怪陆离、飞速倒退的扭曲空间。颈后的坐标纹章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与虫洞尽头那颗锈红色星球的引力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近了！更近了！那颗星球的细节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肮脏的尘埃云，龟裂的焦黑大地，干涸的海洋盆地…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废土！
就在新方舟的舰艏即将冲破虫洞出口的刹那——
呜——！！！！！
一阵尖锐、凄厉、如同亿万冤魂同时哀嚎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蛮横无比地穿透了狂暴的空间乱流，穿透了战舰厚重的装甲，穿透了艾娅维持的灵能链接，狠狠灌进了陈墨白和每一个联军战士的耳朵里！不！是直接凿进了灵魂深处！
这警报声，不是陈墨白记忆中地球上任何一种防空警报的调子！它更扭曲，更疯狂，带着一种金属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电子合成噪音，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诅咒！
警报声响起的同时，虫洞出口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那颗锈红色的死寂星球表面，无数巨大的、如同火山口般的金属结构猛地掀开了“盖子”！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洞口！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般的黑点，正从那些巨大的金属“火山口”中蜂拥而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遮蔽了出口处的大片星空！
不是飞船！
是活物！
扭曲蠕动的金属肢体，闪烁着红光的复眼，覆盖着生物角质和冰冷合金的躯壳，组合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介于机械与血肉之间的恐怖形态！它们发出无声的嘶鸣，汇成一股毁灭的黑色狂潮，朝着刚刚冲出虫洞、队形还未展开的百族联军舰队，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
地球的防空警报，唤醒的不是防御系统。
而是沉睡在这颗活体战星体表下的、饥饿的金属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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