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武林大会在京都校场如期举行。各路豪杰轮番登场,拳掌兵器交错,劲风呼啸不绝。
韩华隐在观礼人群中,心情十分平静。
最终,一位虬髯大汉连败七位高手,夺得盟主之位,此人号称“神龙手”,掌法刚猛无俦,确实实至名归。
大会既定,抗敌大军不日即将开赴北境。
临行前夜,月华如练。
韩华正在侯府院中独酌,忽然,一道白影翩然落下。
董璇立于月下,衣袂飘飘,手中长剑未出鞘,目光如寒星。
“韩宗师,明日大军便要开拔。”她声音清冷,“那日所说的切磋,可还作数?”
韩华放下酒盏,微微一笑:“自然作数,只是在下有一问——此番赴京的先天高手众多,董姑娘为何独独寻在下切磋?”
董璇怔了怔。
这个问题,她其实自己也思量过。
自那日宫中初见,这个念头便如种子般在心底生根,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非要与此人过招不可。
月光洒在她清丽面容上,映得眼中掠过一丝困惑。
“……我也不知道。”她诚实地说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韩宗师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明明素昧平生,却总觉似曾相识,这念头荒谬,但确是我的直觉。”
韩华心中了然。
虽封印前尘,但灵性深处仍会残留些许感应,这份直觉,正是前世并肩作战残存的因果牵引,亦是这一世师徒的缘起。
韩华起身,袍袖轻拂:“请。”
二人并未惊动旁人,悄然离府,来到城西一处僻静河滩。
此处远离民居,唯闻流水潺潺,四野开阔,正适合放手施为。
董璇拔剑出鞘,剑身寒光流转。
“韩宗师,请赐教。”
“雪姑娘请。”韩华负手而立,竟无亮兵刃之意。
董璇也不多言,剑尖一颤,身形已如惊鸿掠起。
她这一动,方圆三丈内空气骤然凝寒,草叶瞬间结出白霜——正是其成名绝学“神龙剑法”。
剑光化作数十道虚影,如漫天飞雪罩下,每一剑皆暗藏后者,虚实相生。
寻常先天高手在此招下,往往未战先怯,被寒意侵体,动作迟滞三分。
韩华却只是微微侧身,动作看似随意,却在剑网最疏处一步踏出,董璇只觉眼前一花,剑势竟全部落空,那袭青衫已至身侧三尺。
“好步法!”董璇眸光一凝,剑势回转,由飘雪化坚冰,一式冰封千里直刺而出。这一剑去势极简,却将周身真气凝于剑尖,所过之处,空中竟现出淡淡冰痕。
韩华这次未躲。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迎着剑尖轻轻一点。
叮——
一声清越脆响,如珠玉落盘。
董璇只觉剑身传来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道,手中长剑竟不由自主偏开三寸,擦着韩华肩侧掠过。
而她凝聚的真气,如泥牛入海,消散无形。
她连退三步,持剑的手微微发麻,眼中露出惊色,刚才那一指,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时机、力道、角度妙到毫巅。
更可怕的是,对方竟能如此轻易化去她八成真力的一击,修为深不可测。
“韩宗师果然深藏不露。”董璇深吸一口气,长剑缓缓平举。
“接下来这一剑,名为‘神龙初现’。自我炼成以来,从未在人前施展。”
她周身气息忽然完全内敛,连月光照在她身上,都似乎暗淡了几分。
剑尖微微震颤,发出极低微的嗡鸣,四周虫鸣水声竟在这一刻诡异地沉寂下去。
这一剑,已触摸到“势”的境界。
韩华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天人转世,悟性果然不凡,这一剑若得点拨,再进一步,或可窥见剑道门径,不过一切神通法术都是小道,不能究竟。
他依旧未亮兵刃,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董璇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光影,甚至看不清她如何出剑,仿佛只是月光摇曳了一下,剑尖已至韩华胸前。
韩华这次伸出了左手,他五指微张,在身前虚虚一按。
嗡——
董璇的剑停住了,她本人也进入了幻境之中。
幻境中,周遭景象骤然褪去,河滩、月光、流水声尽数消散。
她感觉自己化作一道无形之念,依附于某种浩瀚存在的意识之中。
起初是无边混沌。
随后,一点灵光自鸿蒙深处亮起,渐次舒展、延伸——她“看”见了。
那是一条龙。
并非民间画作里金鳞五爪的模样,而是更为本源、更为古老的存在的十二爪混沌天龙。
它生于混沌初分时一道先天清气,身躯无始无终,在时光长河中蜿蜒游动。
纯粹、古老、如亘古不移的山岳,又如奔流不息的江河,它呼吸间,便有风云汇聚;它睁目时,便有雷霆生灭。
这是神话时代的真龙。
幻境中的时间失去了意义,董璇“经历”着神龙漫长的一生。
她看见它在星空中游弋,尾鳍扫过,便有点点星辰诞生又湮灭;她看见它潜入归墟深处,与大神通者论道,言语间便是沧海桑田。
她更看见了它的“道”。
神龙无需修炼,它生来便是道的一部分。
它腾跃的姿态,便是最古老的身法;它探爪的动作,便是最本源的擒拿;它长吟的声音,便是最玄妙的音攻。
但这些对它而言,并非武学,只是自然流露,如人呼吸。
时光继续流淌。
董璇感受到神龙意识中逐渐多了一丝疲惫。
不是肉身的疲倦,而是存在本身的倦怠,天地灵气在悄然稀薄,大道法则逐渐隐没,昔日可与它论道的存在,或陨落,或沉睡,或远去。
神龙不再言语。
它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天地,身躯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逐渐黯淡的星光中。
天人五衰降临,神龙也只能在一个寂静的地方死去,死后的尸体化为一方宇宙。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神龙留下最后一道意念,不是神通,不是剑道,而是一段“看见”的景象。
它看见未来某个时代,会有一个少女在雪中练剑,它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将此生对“剑”的所有领悟,凝成一粒种子,投入轮回,或许在某世,能开出不一样的花。
于是它凝聚最后一点灵光,化作无形道种,送入轮回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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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破碎。
董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河滩上,剑还停在韩华掌心前三寸。
月光依旧,流水依旧,仿佛刚才那漫长的一生只是刹那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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