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小城,晨雾还没散尽,临街的岐仁堂就飘出了淡淡的药香。朱红色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岐仁堂”三个鎏金大字被晨露润得发亮,堂内案几上的青花瓷瓶插着两枝新摘的艾草,绿意盎然。岐大夫正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甘草,细细端详——他年过五旬,鬓角染着些微霜白,眼神却清亮如秋水,身上的藏青色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平整挺括,举手投足间满是沉稳温润的气度。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女子的轻咳传来。岐大夫抬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位面色苍白的妇人走进来,妇人捂着胸口,眉头拧成一团,嘴角还沾着淡淡的血迹,气息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岐大夫,您快救救我家内人!”男子声音带着哭腔,正是城里五金铺的老板王掌柜,身旁的妇人是他的妻子张氏,向来身子康健,最近却得了怪病。
岐大夫连忙起身让座,伸手搭在张氏腕上,指尖轻按寸关尺三部,目光微凝。片刻后,他又抬手翻看张氏的眼睑,只见眼结膜淡白无华,再看她舌苔,舌红少苔,舌尖微微发赤。
“王掌柜,尊夫人这病得多久了?”岐大夫收回手,声音温和。
王掌柜叹了口气,絮絮说道:“快半个月了!原本每月初三准来的月信,这回迟迟不见来,反倒从十天前开始,每天清晨起来就咳血,一开始只是痰中带血,后来竟大口吐鲜血,一天比一天重。请了好几个大夫,开了些止血的汤药,喝了也不见效,反而越吐越多,人都快脱了形,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稳,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张氏喘了口气,接过话头,声音细弱:“岐大夫,我这胸口总觉得烘热,像揣了个小火炉,口干得厉害,喝多少水都不管用,浑身没力气,连说话都费劲……”
岐大夫点点头,又问:“发病前可有劳累、生气,或是饮食不当?”
王掌柜想了想:“前阵子我店里进货忙,她帮着对账,天天熬夜到后半夜,饭也顾不上好好吃,有时候就啃块干粮对付。大概半个月前,她跟隔壁婶子拌了几句嘴,回来就说胸闷,没过两天就开始吐血了。”
岐大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王掌柜,尊夫人这病,在中医里叫‘逆经’,也叫‘倒经’,本该往下走的经血,反倒逆着往上,从口鼻而出。《黄帝内经》说‘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正常情况下,气血顺着冲任二脉下注胞宫,月信就按时来了。可尊夫人熬夜伤阴,生气动火,又饮食不调,导致阴血亏虚,虚火内生,就像干涸的池塘,水少了,火就旺了,这虚火往上窜,灼伤了肺络,血就从嘴里吐出来;同时冲任二脉被火扰动,气血没法正常下注,月信自然就停了。”
王掌柜听得一头雾水:“岐大夫,您说的阴血、虚火,到底是啥意思?她这病,不是简单的上火吗?”
岐大夫笑了笑,拿起案上的茶壶,往两个茶杯里倒了水,一个倒得满满当当,一个只倒了半杯:“您看,这满杯的水,就算加点柴火,也不容易烧开;这半杯的水,火一烧就沸腾,甚至会溢出来。人身上的阴血,就像这杯子里的水,尊夫人熬夜、劳累,把‘水’耗少了,‘火’就控制不住了,这就是虚火。《难经》说‘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血少了,气就没了依托,跟着虚火往上跑,带着血逆行,就成了吐血。”
张氏似懂非懂:“那岐大夫,我这脉相怎么样?之前有大夫说我脉有力,是实火,可吃了清热的药,怎么更重了?”
岐大夫解释道:“方才我摸您的脉,六脉微涩,初按似有劲儿,久按却空虚。《濒湖脉学》说涩脉‘细如流水,往来艰涩’,主精血亏虚、气滞血瘀。您这脉看着有力,其实是虚火在体内游走,就像快燃尽的油灯,临死前会迸出一阵火星,不是真的火旺,而是阴液快耗干了,这叫‘虚中夹实’。寸口脉涩,是肺阴不足,所以吐血;关脉涩,是脾胃运化不好,气血生不出来;尺脉涩,是肾精亏损,月事失调。这是多脏腑都亏了,得标本兼顾才行。”
王掌柜急道:“那您快给开个方子,只要能治好她的病,多少钱我们都出!”
岐大夫摆摆手:“治病不分贵贱,对症才是关键。尊夫人的病,血虚是本,火盛是标,得先把虚火降下去,再补阴血,同时疏通气血,让经血能正常下来。《素问》说‘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她体内失衡的阴阳调回来。”
说着,岐大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药方:“生地一两,当归三钱,白芍三钱,川芎一钱,酒蒸大黄一两,童便为引。”
写完,他递给王掌柜:“抓两剂,水煎服,第一剂服下后,若血止了,再服第二剂,应该就能通经了。”
王掌柜接过药方,看着上面的药名,疑惑道:“岐大夫,这里面有大黄?我听说大黄是泻药,她身子这么虚,能吃吗?还有这童便,怎么能用这个当药引?”
岐大夫耐心解释:“您别急,这方子的妙处,就在这几味药上。生地这味药,《神农本草经》说它‘味甘,寒。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填骨髓,长肌肉’,它既能补阴血,又能清虚火,就像给干涸的池塘补水,同时浇灭火苗,是‘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的妙药。我没用熟地,因为熟地性质偏温,滋腻碍胃,尊夫人虚火正旺,用熟地反而会‘关门留寇’,加重内热;而生地轻灵透达,苦寒适度,既能养阴,又能清热,更适合她的情况。”
“再说说这酒蒸大黄,”岐大夫继续道,“大黄本身苦寒,能泻热通便、凉血止血,《本草纲目》说它‘主治下瘀血,血闭寒热,破症瘕积聚’。用酒蒸过之后,寒性稍减,更能引药上行,既能破体内的瘀滞,又能收缩血管止血,就像给乱窜的虚火找个出口,让它顺着肠道排出去,不再往上灼伤肺络。”
至于童便,岐大夫笑着说:“童便咸寒,能润燥降火、引火归元,《本草纲目》记载它‘主治寒热头痛,温气’,用它当药引,能把往上跑的虚火拉回下焦,同时软化体内的瘀血,让气血能顺畅运行。这三味药搭配起来,生地补阴,大黄泻热,童便引火,标本兼顾,既能止血,又能通经,缺一不可。”
张氏还是有些犹豫:“岐大夫,这大黄毕竟是泻药,我本来就没力气,吃了会不会更虚啊?”
岐大夫安抚道:“放心,这方子是‘峻下虚火,滋养精血’,大黄虽然泻,但有生地补阴血,童便调和,不会伤正气。就像家里着火了,先得把火灭了,才能慢慢修补房子,要是只想着补,火不灭,房子只会烧得更厉害。您这虚火不除,血就止不住,阴血也补不进去,必须先泻后补,通中求止。”
王掌柜连忙点头:“好,好,我们听您的!这就去抓药。”
岐大夫叮嘱道:“抓药回来,先把生地、当归、白芍、川芎、酒蒸大黄放锅里,加三碗水,煎成一碗,然后兑入半盏童便,温服。服药后可能会拉肚子,别害怕,那是虚火往下排,正常现象。服药期间,别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多喝些小米粥,好好休息,别生气,保持心情舒畅。”
王掌柜夫妻俩千恩万谢地走了。当天下午,王掌柜就急匆匆地跑回岐仁堂,脸上带着喜色:“岐大夫!神了!内人上午服了药,中午就没再吐血了,下午拉了两次大便,胸口也不那么烘热了,居然还能吃小半碗粥了!”
岐大夫笑道:“这就对了,虚火排出去了,血就止了。让她按时服第二剂,应该明天就能来月信了。”
第二天一早,张氏在王掌柜的陪同下,又来到岐仁堂,这次她面色红润了不少,精神也好多了。“岐大夫,昨天晚上服了第二剂药,后半夜月信就来了,量虽然不多,但很顺畅,今天早上起来,一点也不吐血了,胸口也舒服了!”张氏感激地说。
岐大夫再次为她诊脉,脉象已经平和了许多,不再涩而无力。他点点头:“很好,虚火已清,气血渐顺。不过你阴血亏虚的底子还在,得慢慢调理。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巩固一下:生地五钱,熟地三钱,当归四钱,白芍三钱,川芎一钱,麦冬三钱,沙参三钱,炙甘草二钱。水煎服,连服七剂,补养阴血,调理冲任,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他又叮嘱道:“以后千万别再熬夜了,《脾胃论》说‘人以胃气为本’,饮食要规律,三餐定时定量,多吃些滋阴养血的食物,比如红枣、枸杞、银耳。情绪也很重要,《黄帝内经》说‘怒则气上’,生气最伤气血,遇事多忍让,保持心平气和,才能少生病。”
王掌柜夫妻俩连连道谢,王掌柜拿出银子,岐大夫却只收了药本钱。“治病救人是本分,只要人好了,比什么都强。”岐大夫笑着说。
过了半个月,张氏彻底痊愈,特地带着一篮新鲜的蔬果来到岐仁堂,非要送给岐大夫。“岐大夫,多亏了您,我这病才好得这么快,您真是活神仙!”
岐大夫接过蔬果,笑着说:“我不是神仙,只是懂些医理罢了。中医治病,讲究‘辨证论治’,找准病因,对症下药,再普通的药也能治病。就像你这逆经,看似是吐血,根源却是阴血亏虚、虚火内生,只要把阴阳调平衡了,病自然就好了。”
旁边候诊的几位病人,听了张氏的经历,都纷纷称赞岐大夫医术高明。岐大夫却摆摆手:“不是我高明,是祖宗传下来的中医智慧厉害。《伤寒论》说‘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只要仔细辨证,抓住本质,再用精妙的药方调和阴阳,再难治的病,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岐仁堂的药香,伴着晨钟暮鼓,在江南小城的街巷里弥漫了一年又一年。岐大夫用他的妙手仁心,救治了无数病患,而这逆经吐血的故事,也像一粒种子,在人们口中流传开来,让更多人懂得了中医辨证施治的智慧——阴阳平衡,便是健康之本;对症用药,方能药到病除。这古老的中医智慧,就像岐仁堂里的药香,历经岁月沉淀,愈发醇厚绵长,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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