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一个鹞子翻身从房梁上栽下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
“地滑!绝对地滑!”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腰,刚要起身,就见佟湘玉旋风般刮进大堂,手里举着的鸡毛掸子滴溜溜转成了风车。
“展堂——”这声呼唤百转千回,吓得白展堂又把身子缩回了柜台底下。
郭芙蓉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见状噗嗤一乐:“哟,掌柜的,这是要清理门户?”
“清理啥门户!”佟湘玉把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拍,震得茶壶盖跳了三跳,“咱们同福客栈要发达啦!”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扶了扶歪到后脑勺的方巾:“掌柜的,您昨天还说咱们这个月亏了三钱银子...”
“那是昨天!”佟湘玉双手叉腰,眼睛亮得吓人,“刚收到风,七侠镇要办第一届武林先锋派艺术节!”
李大嘴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啥叫先锋派?”
“就是...”佟湘玉卡壳了,扭头看向莫小贝。
莫小贝正往墙上涂鸦,头也不回:“就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
“——还是假把式!”白展堂在柜台底下接茬。
佟湘玉一脚踢在柜台面上:“都给我严肃点!艺术节就在咱这办,各路...那什么派高手都要来,住店吃饭,得花多少钱呐!”
郭芙蓉把瓜子壳一扔:“说白了就是来一群不务正业的,在咱们这儿白吃白喝还要谈理想?”
“错!”佟湘玉竖起一根手指,“是既谈理想又付钱!吕轻侯!”
秀才一激灵:“在!”
“你文采好,写个横幅,要那种...让人看不懂但又觉得特别厉害的感觉!”
秀才搓着手:“掌柜的,这难度有点大啊...”
“写好了给你加个鸡腿!”
“得令!”秀才抓起毛笔就往纸上扑。
白展堂终于从柜台底下钻出来,掸掸衣服:“掌柜的,万一来的都是些江湖骗子...”
“骗子也得吃饭!”佟湘玉意气风发,“从今天起,房价翻三倍,酒水涨五成,大嘴!”
李大嘴锅铲当啷掉地上:“啊?”
“研究几个新菜,名字要起得云山雾罩,什么‘存在主义红烧肉’、‘虚无主义拍黄瓜’...”
郭芙蓉翻个白眼:“您还不如直接往菜里掺蒙汗药,吃完就倒,爱咋咋地。”
正闹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吟:“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众人齐刷刷扭头。
只见一人白衣胜雪,长发披肩,斜倚门框,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白展堂嗖地躲回柜台后:“掌柜的,讨饭的来了!”
那人缓缓转头,声音飘忽:“吾非乞儿,乃追寻真理的游吟诗人,名唤云中子。”
佟湘玉堆起职业笑容:“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云中子飘然而入,衣袂带风:“一壶酒,一轮月,一片赤诚心。”
郭芙蓉捅捅秀才:“翻译翻译。”
秀才小声说:“就是要酒。”
“好嘞!”佟湘玉一拍手,“展堂,上酒!最好的女儿红!”
云中子却摆手:“俗酒伤身,劣酒伤神。可有...桂花酿?”
全场寂静。
白展堂从柜台后探出头:“你怎么知道我们刚进了三坛桂花酿?”
云中子微笑,手指轻点太阳穴:“宇宙告诉我的。”
等云中子飘上楼,佟湘玉一把抓住白展堂:“看见没?这就是目标客户!赶紧的,把房价再翻一番!”
郭芙蓉皱眉:“掌柜的,我咋觉得这人神神道道的...”
“这叫艺术气质!”佟湘玉瞪她,“快去把后院的空房都收拾出来,艺术节期间,咱们要客满!”
艺术节的消息像野火般传开。
没过几天,同福客栈就住进了一群奇装异服的“艺术家”。
有个自称“虚空公子”的,整天蹲在房顶念诗:“啊!寂寞!你是我的鞋!磨脚却舍不得丢!”
李大嘴在厨房听得直撇嘴:“这啥玩意儿,还不如我炖的猪蹄有诗意。”
还有个“破茧仙子”,穿着用破渔网和鸡毛扎成的长裙,每天在院子里转圈,说是“用身体解构时空”。
莫小贝看得津津有味,有样学样地转圈,结果一头栽进水缸里。
最让吕秀才头疼的是个叫“解构狂人”的,非要帮他重写账本。
“借贷记账法是父权社会的压迫工具!”解构狂人挥舞着账本,“我们应该用情绪记账!今天,快乐,收入三文;明天,忧郁,支出五文...”
秀才死死护住账本:“大哥,我这小本经营,经不起这么情绪化啊!”
佟湘玉却乐得合不拢嘴。
这些人虽然古怪,但付钱爽快,尤其对那些价格虚高的“特色服务”格外买账。
“看见没?这就是商业头脑!”她数着铜钱,眼睛眯成两条缝。
白展堂却没这么乐观。
他注意到,这些“艺术家”中混着几个眼神犀利、脚步沉稳的主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
果不其然,这天深夜,白展堂起夜时,撞见云中子和一个神秘人在后院密谈。
“...东西到手就撤,别节外生枝。”神秘人声音低沉。
“放心,那群傻子还以为我们在讨论后现代主义呢。”云中子轻笑。
白展堂屏住呼吸,悄悄退回房内,摇醒吕秀才:“不好了,这帮人有问题!”
秀才睡得迷迷糊糊:“什么问题...是不是嫌咱们菜价太贵?”
“贵什么贵!我听着像是要偷什么东西!”
两人正嘀咕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白展堂一个翻身装睡,秀才赶紧打呼噜。
门被推开一条缝,云中子的声音飘进来:“...都睡了。”
神秘人哼了一声:“明晚动手。”
次日一早,白展堂把昨晚所见告诉众人。
佟湘玉一拍桌子:“啥?偷东西?偷啥?咱们这儿最值钱的就是那口炒菜锅!”
郭芙蓉摩拳擦掌:“管他偷什么,敢在姑奶奶地盘上撒野,让他们尝尝惊涛掌的滋味!”
“别冲动!”白展堂压低声音,“这些人来历不明,万一真是江湖上的硬茬子...”
莫小贝举手:“我可以下毒!刚配的‘笑不停散’,保证他们笑到把实话全说出来!”
佟湘玉瞪她:“你敢下毒我就敢把你零花钱扣光!”
一直沉默的吕秀才忽然扶了扶方巾:“我有个主意...”
午后,吕秀才找到正在院子里“解构阳光”的云中子,深深一揖:“云先生,晚生有一事请教。”
云中子眼皮都没抬:“说。”
“晚生近日研读庄子,百思不得其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然则窃理者何如?”
云中子终于正眼看他:“何谓窃理?”
“便是以真理之名,行苟且之事。”秀才缓缓道,“譬如有人,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鸡鸣狗盗...”
云中子眼神一凛:“书生,话里有话啊。”
秀才微笑:“晚生只是疑惑,若有人在此行不轨之事,是该报官呢,还是该...以江湖规矩处置?”
两人对视,空气中火花四溅。
与此同时,白展堂和郭芙蓉分头打探消息。
郭芙蓉找上“破茧仙子”,假意请教舞蹈。
“你这舞姿,颇有几分西域风采啊。”郭芙蓉比划着。
破茧仙子傲然抬头:“此乃我自创的‘意识流身法’,与西域何干!”
“我看着像漠北‘鬼影步’。”郭芙蓉紧盯对方眼睛,“三年前漠北沙匪帮,用的就是这种步法。”
破茧仙子脸色微变:“胡言乱语!”
另一边,白展堂在厨房帮李大嘴打下手,状似无意地问:“大嘴,那些人都吃啥呢?有没有特别的口味?”
李大嘴一边剁肉一边说:“别的都正常,就那个云中子,顿顿要桂花酿,还说没有桂花酿就活不下去...”
白展堂心中一动。
桂花酿...他想起云中子来的第一天就点名要这酒。
当晚,白展堂潜入云中子房间,果然在床下发现数个空酒坛。
他拿起一个对着月光细看,发现坛底刻着一个小小的“官”字。
“官酿...”白展堂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官府特供的酒,寻常人家根本见不到。
事情越来越蹊跷了。
艺术节开幕前夜,同福客栈举办“前卫诗会”。
虚空公子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啊!生命!一泡尿!憋得慌还得憋着!”
台下掌声雷动。
佟湘玉边鼓掌边问秀才:“这说的啥?”
秀才面无表情:“意思是活着不容易。”
“精辟!”佟湘玉用力鼓掌。
轮到云中子,他缓步上台,却未吟诗,而是长叹一声:“诸君可知,真正的艺术,往往隐藏在表象之下。”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白展堂脸上停留片刻。
“譬如这同福客栈,看似平凡,实则暗藏玄机。”
郭芙蓉握紧了拳头,被白展堂按住。
云中子继续道:“有人以为我们在胡闹,殊不知,我们在进行一场伟大的...行为艺术。”
他突然提高音量:“今夜子时,在此揭晓最终作品——‘真相大白’!”
诗会散场后,佟湘玉揪住白展堂:“他刚才那话啥意思?要在咱们这儿搞破坏?”
白展堂眉头紧锁:“我看没那么简单。掌柜的,要不...报官吧?”
“报什么官!”佟湘玉一瞪眼,“万一真是艺术创作呢?咱们不能打击艺术家积极性!”
郭芙蓉翻个白眼:“等他们把店拆了,您就抱着瓦片欣赏艺术吧。”
子时将至,客栈大堂灯火通明。
艺术家们齐聚一堂,兴奋地交头接耳。
佟湘玉强装镇定地站在柜台后,白展堂和郭芙蓉一左一右护着她。
吕秀才拿着账本假装算账,手却在发抖。
李大嘴举着擀面杖躲在厨房门后,莫小贝爬上房梁,手里攥着一把石子。
云中子站在大厅中央,朗声道:“感谢诸君参与这场伟大的艺术实践。今夜,我们将以最直接的方式,揭示生活的本质——”
他猛地掀开身旁桌子上的黑布。
下面不是众人预想的赃物或武器,而是一坛桂花酿。
“此乃官府特供御酒,三年前赈灾途中被劫,至今下落不明。”云中子环视众人,“而劫匪,就在我们中间!”
全场哗然。
白展堂目瞪口呆:“合着您不是贼,是抓贼的?”
云中子微微一笑:“六扇门缉盗司,云飞。”
他从怀中掏出令牌,金光闪闪。
“数月前,我们接到线报,当年劫酒的匪首混入了先锋派艺术圈,意图借此次艺术节销赃。为引蛇出洞,我等假扮艺术家,暗中调查。”
虚空公子猛地站起:“所以你那些诗...”
“都是胡诌的。”云飞坦然道,“包括那句‘寂寞如鞋’,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破茧仙子尖叫:“你欺骗我们的感情!”
“为抓捕要犯,不得已而为之。”云飞拱手,“还请诸位见谅。”
佟湘玉终于回过神:“所以...你们真是官差?那房钱能给报销不?”
云飞干咳一声:“这个...公务经费有限...”
郭芙蓉插嘴:“别打岔!匪首是谁?”
云飞目光如电,射向角落里的解构狂人:“赵老四,还要装下去吗?”
解构狂人缓缓起身,撕掉脸上的假胡子,露出一道狰狞的刀疤。
“云捕头好眼力。”他声音沙哑,“不错,三年前的官酒是我劫的。但那批酒早已卖光,这些都是我后来仿酿的。”
“不止酒吧?”云飞步步紧逼,“当年与你同伙的漠北沙匪,如今也混在这些‘艺术家’中。”
破茧仙子和其他几人脸色顿变,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挪动。
“想走?”郭芙蓉一脚踹翻桌子,“问过你姑奶奶没有!”
霎时间,大堂里乱作一团。
沙匪们亮出兵器,艺术家们尖叫着躲藏。
虚空公子试图用诗句退敌:“啊!刀光!你是如此明亮...”被一个沙匪一巴掌扇到墙角。
白展堂施展轻功,在桌椅间穿梭,专攻下三路。
郭芙蓉掌风呼啸,逼得沙匪连连后退。
李大嘴挥舞着擀面杖从厨房冲出来:“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莫小贝在房梁上弹石子,准头奇佳,专打膝盖。
吕秀才抱着账本四处躲藏,嘴里还念叨:“损坏桌椅三张,碗碟五副...”
佟湘玉心疼得直抽抽:“轻点打!那都是钱啊!”
混战中,赵老四猛地掀翻桌子,纵身向门外窜去。
云飞紧随其后,两人在院中交上手。
赵老四刀法狠辣,云飞赤手空拳,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钢刀就要劈下,白展堂从暗处闪出,一指点了赵老四的穴道。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摆了个造型,“好久不用,差点忘了。”
云飞惊讶地看着他:“你是...”
“路过的!”白展堂赶紧溜回大堂。
尘埃落定。
沙匪全被捆成粽子,艺术家们惊魂未定。
破茧仙子的渔网裙破了好几个大洞,正坐在地上嘤嘤哭泣。
虚空公子捂着肿起的脸颊,还在嘟囔:“啊!疼痛!你是如此真实...”
佟湘玉清点着损失,心在滴血:“完了完了,这个月白干了...”
云飞走过来,掏出一锭银子:“掌柜的,这是赔偿。”
佟湘玉立刻眉开眼笑:“云捕头太客气了!以后常来啊!”
次日,云飞押着犯人离开。
艺术节如期举行,但没了那些“卧底”,冷清了许多。
郭芙蓉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要我说,什么先锋派,还不如咱们平常日子有意思。”
白展堂点头:“可不是嘛,装得再高深,该打架还是得打架。”
吕秀才若有所思:“其实他们有些理论挺有意思的,比如那个情绪记账...”
佟湘玉一把抢过账本:“想都别想!”
莫小贝跑进来:“嫂子!我又配了新药,叫‘哭不停散’!要不要试试?”
“试你个头!”佟湘玉追着她满院子跑。
李大嘴从厨房端出一盘红烧肉:“吃饭啦!今儿个是...呃...脚踏实地红烧肉!”
众人围坐一桌,吵吵嚷嚷,一如往常。
窗外阳光正好,七侠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至于那些关于艺术和真理的讨论,就让它随风去吧——毕竟,生活本身,就是最不先锋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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