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无声地点头，迅速分成三个小组，小心翼翼地向不同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不仅要提防可能的“袭击”，更要避开甲板上那些腐烂脆弱的区域。
林晚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次性橡胶手套戴上，又取出了镊子、小剪刀、以及几个透明的塑封样品袋。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脚下的甲板，以及那些被海藻和藤壶半包裹的杂乱物品。
陆俊则一手按在刀柄上，一手举着一盏被厚布罩住的油灯，像一堵墙般护在林晚身侧，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位于船尾的舵楼方向，缓缓移动而去。
脚下这艘船的腐朽程度，远超在舢板上远观时的想象。
这绝不仅仅是一艘旧船，而是一座在时光和海洋共同作用下，早已死去了不知多少年的海上坟场。
甲板早已失去了平整的模样。
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海盐结晶、珊瑚虫遗骸、泥沙和腐烂有机物的混合物，覆盖了大部分区域，踩上去绵软而滑腻，像某种巨型生物的腐肉。
大片的木板彻底消失，露出下面黑洞洞的船舱，隐隐散发出浓烈的陈腐气息。
许多地方，森白的人类骨骸被半掩在沉积物下，它们姿态各异，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仰面朝天，更多的则是散落成片，与破碎的木板、锈蚀的铰链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断裂的缆绳粗大地盘踞或垂挂各处，残破的桅杆基部如同被撕裂的伤口，露出内部同样朽烂的木芯。
零星可以看到一些倾倒的木桶、散落的陶罐碎片，甚至有一两尊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小型铁炮，半埋在杂物中，炮口指向虚空。
整片甲板，就是一幅写满了毁灭与死亡的抽象画，每一寸都在诉说着数百年前某个瞬间的恐怖与绝望。
林晚和陆俊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明显的坑洞和特别酥脆的木板区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船尾移动。
越是靠近舵楼，甲板上的杂物似乎越多，朽坏也越严重。
终于，他们来到了舵楼下。
舵楼是这艘船上相对保存了较高结构的部分，它比破浪号的舵楼要低矮许多，呈现出一种古老的样式。
木质的墙壁厚实，但同样布满裂痕和孔洞，许多地方的木板已经缺失，像被蛀空的牙齿。
一扇歪斜的、早已不见门板的黑洞洞入口，对着他们。
入口旁有一道通往上方舵楼平台的露天楼梯。
陆俊试探着，将脚轻轻踩上楼梯的第一级。
“咔嚓……哗啦……”
根本谈不上用力，那级看上去还算完整的厚木板，就像被火烤过的饼干一样，瞬间崩裂。
连带着整段楼梯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摇摇欲坠，显然完全无法承载人的重量。
“妈的！”
陆俊低骂一声，收回脚，眉头紧锁。
楼梯毁了，但这舵楼平台并不算高，大约一丈多一点。
平台边缘的栏杆早已烂光，这平台本身也是木板铺就，看起来同样不甚牢靠。
林晚仰头看了看，又环顾四周。
她看了看平台下方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朽木和杂物，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高度。
“有办法。”
林晚看向陆俊，又指了指那堆杂物和不算太高的平台。
“垫点东西，或者……陆将军，借你后背一用？”
陆俊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脸皮不由得抽了抽。
让他这个堂堂大将军给人当垫脚石？
这要传出去……
他看了一眼林晚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又看了看那仿佛隐藏着所有秘密的舵楼入口，随即把心一横。
“行！林大神女，今天算俺老陆豁出去了！”
“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呃，这船上的鬼知？总之，你以后可千万不能拿这个说道！本将军的一世英名……”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平台下方，选了个相对结实的地面，扎稳马步。
弯下了他那通常只在皇帝面前才会略微低下的脊梁，扭过头招呼着林晚：
“来吧，轻点儿！俺这后背，除了俺娘，还没给第二个人踩过呢！”
看着他这副明明不情愿却又强作豪迈的别扭样子，林晚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得微微一松，口罩下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短暂的笑意。
“放心，陆将军，此事你知我知。”
林晚低声应道，也不再客气。
她小心地扶住旁边一块相对稳固的的船体结构，抬脚踩在了陆俊的后背上，手在平台边缘一撑，腰腹用力，轻盈地向上一跃，便顺利地攀上了那腐朽的舵楼平台边缘。
她先趴着观察了一下脚下木板的状况，确认勉强可以承重，才小心地站起身。
林晚迫不及待地转身，看向那黑洞洞的舵楼入口。
好奇心和对答案的渴望，暂时压倒了恐惧，下意识地就朝门口走去，想立刻进去查看。
“等等！”
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攥住了她的衣袖，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停步。
陆俊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林大神女，这种开门探路的危险活儿，还是让男人先来！你退后些！”
林晚回过头，隔着口罩，对上陆俊格外严肃和坚持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关切，有责任，也有武将面对未知险境时，那种本能的要将非战斗人员护在身后的担当。
她心中的暖意又多了一分，立即后退了小半步，侧身让开入口的位置，同时对陆俊做了个“请”的手势，轻声道：
“那好，有劳陆将军了，千万小心！”
陆俊见她配合，似乎松了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锃”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雪亮的刀锋在这幽绿的环境中，反射出森冷的光芒。
他左手举起那盏微弱的油灯，右手持刀在前，如同即将踏入虎穴的猎手，目光死死锁定那黑暗的入口。
然后，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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