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传承之证
地脉钟敲响第七声时，十三军团的营地里飘起了黑纱。
魔族的习俗里，军团长陨落需悬挂七日黑纱，而古卡特的丧仪却格外简短——当林克捧着那枚凝结着灵体微光的符文骨牌出现在长老会时，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哑了下去。
“军团长临终前启动‘血脉英灵阵’，自愿献祭为灵，”林克的声音透过银灰色法师袍传来，带着治愈法阵都无法抚平的沙哑，她举起骨牌，暗金色的纹路在议事厅的魔晶灯下流转，“这是他的意愿，也是魔族万古不变的铁律。”
议事厅的石座上，几位白发长老交换着眼神。成为英灵需以自愿为引，这是刻在魔族血脉里的规则，再加上林克副军团长的证言——她追随古卡特十五年，在军团中的威望仅次于军团长本人，她的话足以压下所有揣测。
“那继任者呢？”坐在首位的大长老敲了敲石桌，他的角上还留着黑沙谷战役的疤痕，“古卡特可有遗命？”
林克侧身，让出身后的紫莲。
少女穿着不合身的黑色丧服，浅紫发丝被简单束在脑后，手里还攥着那块刻着藤蔓纹的木牌——华伦特送她的那块。整个过程中，她像被抽走了魂魄，长老们的议论声、林克的陈述声，都像隔着层厚厚的沙壁，模糊不清。直到被林克拉到议事厅中央，她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些布满褶皱的脸。
“军团长指定紫莲为继任者。”林克的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整个议事厅，“她是古卡特军团长唯一的血脉，也是他用性命守护的人。”
石座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魔族从不避讳血脉，尤其是强者的血脉。古卡特的黑鸟翼在十三军团是传奇般的存在，而紫莲在新人赛上展现的韧性、她身上那半人半魔的特殊体质，此刻都成了“天命所归”的注脚。更重要的是，军团长有权指定继任者，这是比长老会决议更古老的规矩。
“她才十六岁。”有位长老低声质疑，却被大长老的眼神制止。
大长老盯着紫莲后颈若隐若现的灵体光晕——那是古卡特英灵附着的证明，只有血脉至亲才能承载。他沉默片刻，敲了敲石桌：“传令下去，三日后举行继任仪式。”
消息传开时，军团里竟异常平静。老兵们记得紫莲在赛场上精准击中黑石旧伤的狠劲，新兵们感激她改良过的巡逻路线让沙虫袭击率降了三成，而那些曾对混血抱有偏见的将领，在看到林克寸步不离地跟在紫莲身后、亲自教她批阅军务时，也识趣地闭了嘴。
紫莲像个提线木偶，被林克带着熟悉议事厅的布局，被军需官缠着确认粮草数目，被老兵们围着听那些关于古卡特的陈年旧事。直到华伦特将块温热的麦饼塞进她手里，她才猛地回神，眼眶一红，麦饼上的齿痕都带着颤抖。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掌心的木牌硌得生疼，“他是不是因为我才……”
“别胡思乱想。”华伦特蹲在她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古卡特的选择，有他自己的理由。你现在要做的，是接住他留下的担子，而不是陷在过去里。”
他的陪伴成了紫莲唯一的锚点。从议事厅到训练场，从地脉渠的闸门到沙虫巢穴的分布图，华伦特总在她茫然失措时递上一杯热茶，在她被军务压得喘不过气时默默替她整理好散落的文件。
这样的形影不离，让两人的关系再也藏不住。
“华伦特先生，”大长老的声音在石门外响起时，华伦特正帮紫莲把弄反的巡逻地图摆正，“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莲下意识抓紧华伦特的袖子，眼里又露出那种怯生生的依赖——这半个月来，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华伦特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跟着大长老走进了隔壁的石室。
“你不是普通的旅行者。”大长老坐在石凳上，开门见山，“你的振动法阵改良图，用的是黄金帝国皇家学院的秘法；你腰间的动力齿轮，刻着莱茵工坊的徽记。”他盯着华伦特的眼睛，“你来地下城，到底为了什么？”
华伦特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枚磨损的铜章，上面刻着“岗壳村守”四个字。
“我是紫莲的哥哥，当然不是血脉意义上的哥哥。”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十六年前，紫莲离家出走流落到我家的村口，是我收养了她。我来这里，最初是担心她的安危，想把她带回家，后来……”他顿了顿，想起古卡特消散前的眼神，“后来是想帮她找到归属感。”
大长老摩挲着铜章上的纹路，良久才叹了口气：“古卡特找了她们母女十八年，你护了紫莲十六年。你们俩，倒像是替他圆了半截遗憾。”
他将铜章推回给华伦特：“紫莲现在需要你。但地下城不是岗壳村，她的身份注定不能再藏在谁的羽翼下。”大长老的目光变得锐利，“你的来历可以不计较，但我们的规矩也希望你能遵守，至于魔道器交易的事情，我希望举行完古卡特的葬礼后能继续协商。”
华伦特毫不犹豫地颔首：“当然，一切按您的安排来。”
走出石室时，夕阳正透过石缝照在紫莲身上，她站在巡逻地图前，指尖笨拙地描摹着路线，浅紫发丝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到华伦特，她眼里的茫然散去些许，像株找到了依靠的紫荆棘。
华伦特走过去，轻轻纠正她指尖的位置：“这里是沙虫的迁徙盲区，不用派太多人。”
紫莲点点头，忽然低声问：“他会不会……一直在看着我？”
华伦特望着她胸口那道若隐若现的灵体光晕，那里有古卡特的气息在静静流淌。他没有回答，只是帮她把地图卷好，声音温和：“不管怎样，我们都在。”
三日后的继任仪式上，紫莲穿上了古卡特留下的黑色军袍，腰间挂着那枚符文骨牌。当林克将刻着“十三”的青铜令牌放在她掌心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上来——那是古卡特的灵体在回应。
议事厅外，黑纱已经落下，换成了崭新的军旗。紫莲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魔族士兵，突然想起古卡特最后那句话：“以前的日子我没有守护你，那么就让我化为英灵，守护你以后的日子吧。”
她握紧掌心的令牌，第一次没有躲闪那些注视的目光。
或许她还不懂如何做一个军团长，或许她还没消化那些复杂的情感，但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懵懂下去。
因为从今天起，她不仅是紫莲，是华伦特守护的丫头，是古卡特的女儿，更是十三军团的军团长。
而她的身后，有英灵的守护，有挚友的陪伴，有整个军团的注视。这条路再难，她也得走下去。
晨光透过地脉水晶的折射，在议事厅的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紫莲面前摊着三张羊皮卷，分别标注着巡逻队换防路线、沙虫巢穴清理进度和地脉渠的修缮计划——这些曾被她视作“军团长该操心的事”，如今全堆在了她面前。
“这里，”林克的魔杖轻点在换防路线图上，银灰色的袍角扫过石凳，“黑沙谷的巡逻频次必须加倍。上周三队在谷口发现了新的挖掘痕迹，沙虫很可能在迁徙期前扩巢。”
紫莲的指尖在“黑沙谷”三个字上停顿。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随队巡逻时，古卡特就是在这片谷地里救下她的，那时他的黑鸟翼展开，像片遮天蔽日的云。胸口那道属于英灵的暖流突然微微悸动，她下意识按住衣襟，耳边仿佛掠过翼骨振动的低鸣。
“紫莲？”林克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
“啊？”紫莲慌忙抬头，对上林克探究的目光，脸颊发烫，“我……我记下了。”
林克没再追问，只是将另一卷羊皮推过来：“这是军需处报的粮草清单。魔族的冬粮储备要比人类早一个月，你得学会看损耗率——超过三成，就说明巡逻队有虚报的可能。”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古卡特军团长当年能记住每个哨位的粮草消耗，你至少要做到心里有数。”
紫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可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林克握着魔杖的手——那只手能画出精妙的治愈法阵，能在沙暴中撑起防御屏障，此刻却在耐心教她辨认粮草清单上的魔族符文。
“这里的‘棘’字，”林克忽然用魔杖在某个符号下画了圈，“不是指沙棘果，是暗语，代表给哨兵的额外补给。老兵们常年守在风口，需要多带些御寒的兽油。”
紫莲的笔尖在石砚里蘸了蘸，忽然问：“他……以前也这样教你吗？”
林克的动作顿了顿，魔杖尖的魔晶闪烁了一下：“他只教过我怎么在箭雨中画急救阵。这些事，是我自己看他处理得多了，慢慢学会的。”她抬眼看向紫莲，目光柔和了些，“你比他当年幸运。”
紫莲低下头，继续在清单上批注，耳尖却悄悄红了。
与此同时，长老会的密室里正弥漫着淡淡的硫磺香。大长老将一块暗金色的契约石推到华伦特面前，石面上刻着交错的魔纹与人类符文——这是两族交易的信物，需以双方精血为引才能生效。
“动力法阵的画法是联合商会的根基，”大长老的指节叩击着石面，角上还残留着昨夜祭祀的黑灰，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我们要的不是零散的魔道器，是能驱动一切的动力法阵——只要你肯交出画法，十三军团的地脉晶石，你可以随便挑。”
华伦特的指尖在封蜡的羊皮纸上顿了顿，封蜡上联合商会的狮鹫徽记在魔晶灯下泛着冷光。他抬眼迎上大长老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底线：“动力法阵是商会立足的命脉，恕我不能答应。”
大长老的脸色沉了沉，石桌上的契约石泛起微光，像是在呼应主人的不悦。
“但我可以让步。”华伦特继续说道，将羊皮纸往前推了推，“你们需要什么用途的魔道器，联合商会可以按图纸定制——巡逻用的预警哨、清理沙虫的爆破装置、甚至地脉渠的控水闸，都能做。我还可以从莱茵工坊调派工匠来，教魔族学徒锻造外壳、刻画辅助符文。”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羊皮纸中央的狮鹫徽记上：“动力法阵的核心部件，联合商会提供成品。没有这东西，再好的外壳也只是块废铁。”
大长老的指节摩挲着契约石边缘，沉默片刻后问道：“条件？”
“所有交易，必须经由十三军团的手。”华伦特的目光扫过密室门口，像是能穿透石壁看到议事厅里的身影，“从定金交割到成品验收，紫莲或者林克副官必须在场。这是我的底线。”
大长老眯起眼睛，手指摩挲着契约石上的纹路：“你在为她铺路？”
“我是在遵守规矩。”华伦特的语气平稳，“她现在是十三军团的军团长，十三军团的资源交易，理应由她掌控。”他想起紫莲捧着粮草清单时茫然的样子，补充道，“我可以派工匠来指导魔族学徒，但所有工序必须在十三军团的工坊里进行。”
密室里沉默了片刻，只有地脉水从石缝渗出的滴答声。大长老忽然笑了，笑声在石穹下回荡：“古卡特的女儿，身边站着个比魔族还懂规矩的人类……有趣。”他拿起契约石，咬破指尖，将一滴墨绿色的血珠按在石面中央，“成交。”
华伦特依样画葫芦，指尖的血珠落在契约石上，与魔族的血珠相融，激发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羊皮纸自动解开封蜡，悬浮在两人之间，图纸上的符文开始流转，像是活了过来。
“葬礼后，让你的工匠尽快到位。”大长老收起契约石，“我会让林克配合你。”
华伦特颔首起身，走到密室门口时，忽然回头：“大长老，紫莲她……”
“魔族的军团长，从没有‘不行’的说法。”大长老打断他，重新闭上眼睛，“古卡特用英灵阵替她铺了路，剩下的，得她自己走。”
华伦特走出长老会时，正撞见林克带着紫莲从议事厅出来。少女怀里抱着半摞羊皮卷，走路都有些踉跄，浅紫发丝垂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的疲惫。看到华伦特，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像只找到主心骨的幼兽。
“哥哥。”她小声喊了句，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林克看了华伦特一眼，魔杖在紫莲怀里的羊皮卷上一点，那些卷轴便自动收拢成整齐的一摞：“我带她看了上午的防务报告，下午该去工坊熟悉兵器库了。”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华伦特身上，“交易的事，你跟她说吧。”
待林克离开，华伦特才接过紫莲怀里的羊皮卷，入手沉甸甸的。“累了？”
紫莲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林克说，我得在三天内记住所有哨位的位置。”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闷闷的，“我总觉得……我做不好。”
华伦特将她带到通道边的石凳上坐下，从怀里掏出块蜂蜜糕——这是他特意让岗壳村的老妇人做的，用的是紫莲小时候爱吃的配方。“你还记得第一次在岗壳村射沙鼠吗？”
紫莲愣了愣，随即笑了：“记得。我练了半个月，连鼠毛都没碰到，你还笑我拉弓的姿势像只歪脖子鹅。”
“可你最后射中了最大那只。”华伦特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声音温和，“因为你盯着它的洞穴蹲了三天，算准了它每天出来觅食的时间。紫莲，军团长和射沙鼠没什么不同，都需要时间去看、去等、去学。”
他顿了顿，说起交易的事：“我和大长老谈好了，葬礼后，联合商会的工匠会来教魔族做魔道器。这事由你牵头，林克会帮你。”
紫莲握着蜂蜜糕的手紧了紧：“我……能行吗？”
“我觉得你没问的。”华伦特指了指她的胸口，那里的英灵暖流似乎又在轻轻悸动，“不过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就带你离开。”
远处传来葬礼预备的钟声，悠长而肃穆。紫莲咬了口蜂蜜糕，甜味在舌尖化开，像岗壳村的阳光那样暖。她望着议事厅方向飘扬的黑纱，忽然站起身：“我不知道，我该去兵器库了。林克说，那里有古卡特用过的第一把长矛。”
华伦特看着她抱着羊皮卷走向工坊的背影，浅紫发丝在风里轻轻晃动，步伐虽慢，却再没有了来时的踉跄。他知道，紫莲正在学着从“被守护者”变成“守护者”，而这条路，注定要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密室里，大长老将那份魔道器图纸对着地脉水晶的光举起，图纸上的符文与水晶的光晕交织，映出他眼底深沉的算计。十三军团的新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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