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得什么时候该说“是”,什么时候该说“奴才不知”,更懂得什么时候该用沉默来代替一切。
他知道皇帝问“李慕然是不是好苗子”,想听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是”或“不是”,而是对自己识人之明的肯定。
所以他说“皇上的眼光不会错”,既夸了李慕然,更捧了皇帝。
他知道皇帝让他坐,不是真的恩准他平起平坐,而是一种试探,一种恩威并施的手段。
所以他先是惶恐推辞,在皇帝坚持后,又只坐半边,以示自己永远记得奴才的本分。
这便是帝王心术,也是奴才的生存之道。
皇帝需要这样一个既能解闷,又能揣摩自己心意,却又绝无野心的工具。
而李德全,就是这把最趁手的工具。
“朕重用李慕然,你觉得,那些老臣会怎么想?”
刘徽又问。
李德全依旧躬着身子,仿佛在认真思考,片刻后才缓缓道来。
“奴才听说,吏部王尚书家的夫人,最近正四处打听李主事的生辰八字呢。”
一句话,便将朝堂之外的暗流涌动描绘得淋漓尽致。
刘徽眼中的笑意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锐利。
他重用李慕然,本就是为了在铁板一块的朝堂上,砸开一个缺口。
他要的,是一个只忠于自己、能为自己办事的“孤臣”,一个可以用来制衡漼广等世家大族的棋子。
可现在,这颗棋子,似乎要被别人拿走了。
一旦李慕然与任何一个朝中重臣联姻,他就不再是皇帝的“孤臣”,而成了某个派系的“女婿”。
他的忠心,他的价值,都将大打折扣。
这是刘徽绝不能容忍的。
他可以容忍一个有才华的臣子,甚至可以容忍一个有野心的臣子,但他绝不能容忍一个可能脱离自己掌控的臣子。
“李德全,”
刘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去,传朕旨意,宣礼部主事李慕然,即刻到太极殿见朕。”
“嗻。”李德全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李慕然接到旨意时,正在礼部衙署内核对春闱考官的履历。
“李主事,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入宫。”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脸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傲慢。
李慕然放下手中的朱笔,从容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对属官吩咐道:“剩下的卷宗,我回来再处理。”
他跟随太监穿过层层宫门,一路上,他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但他的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时辰,皇帝单独召见,绝不是什么好事。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引起了怀疑?还是……他的计划,已经被察觉了?
他将自己入仕以来的所作所为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
他表现得像一个最完美的臣子,勤勉、干练、不结党、不营私。
他甚至刻意拒绝了所有的官场应酬和结亲暗示,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维持一个“孤臣”的形象。
难道,正是这份“完美”,引起了皇帝更深的猜忌?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他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可能早已在皇帝的棋盘上,被标注了“危险”的记号。
踏入太极殿的那一刻,李慕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龙椅在阴影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刘徽就坐在那头巨兽之上,目光如炬,正静静地看着他。
“臣,李慕然,叩见陛下。”
他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动作标准而谦卑。
“平身吧。”
刘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慕然站起身,垂首侍立,等待着皇帝的问话。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香炉里的檀香,一缕缕地飘向穹顶。
这种沉默,是帝王惯用的手段,用以摧毁臣子的心理防线。
李慕然的后背挺得笔直,呼吸平稳,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良久,刘徽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李主事,最近在中州城,可是炙手可热啊。”
李慕然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茫然之色。
“臣……不知陛下何意。”
“哦?”
刘徽笑了,他从龙椅上走下来,踱步到李慕然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朕听说,朕的几位大臣,吏部的王尚书,户部的张侍郎,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怎么,这都是假的?”
来了。
李慕然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询问,这是敲打。
皇帝在告诉他,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监视之下。
他立刻再次跪倒,头埋得更低了,
“回陛下,那都只是坊间传言,臣从未与任何大臣家眷有过私交。”
“是吗?”
刘徽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倒是觉得,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你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又深得朕心,那些大臣想拉拢你,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话语温和,却字字如刀,将李慕然逼入了绝境。
承认,便是结党营私。
否认,又显得在欺君。
李慕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和惶恐。
“臣惶恐!”
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臣此生,唯知忠于陛下,报效国家。儿女私情,从未敢有半分奢望。臣……臣只想专心为陛下办事,绝无他想!”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谙世事、一心为公的书呆子形象。
刘徽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他伸出手,虚扶了一下。
“起来吧。朕知道你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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