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童磊最近不太对劲。
他总是半夜爬起来,拿着那个黑色的望远镜,偷偷摸摸地瞄着对面楼。
我们住的这栋老公寓楼间距很近,对面那户人家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那家住着一对年轻情侣,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他们有个坏习惯,从来不拉窗帘。
一开始,童磊只是偶尔瞥一眼,后来渐渐成了习惯。直到上周,他买了个高倍望远镜。
“你看什么呢?”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黑暗中,他穿着背心短裤,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样子有点滑稽,又有点让人不舒服。
他吓了一哆嗦,转过身,把望远镜藏到身后。“没……没什么,看看夜景。”
“夜景?”我嗤笑一声,“对面那对‘夜景’吧?”
童磊讪讪地爬回床上,搂住我。“小雅,你别生气,我就是……就是好奇。”
“变态。”我推开他,背过身去。心里一阵恶心。我知道对面那对情侣很开放,有时甚至故意不拉窗帘打炮,但我没想到童磊会这么下作,偷窥别人打炮。
“他们玩得挺花的。”童磊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贴在我耳边说,“你看过一次就知道了,比片子还刺激。那男的花样真多,那女的叫得……”
“闭嘴!”我猛地坐起来,打开灯,瞪着他,“童磊,你恶不恶心?偷看别人上床?”
“大家都看啊!”童磊辩解道,“这栋楼里,说不定好多户都在看。他们故意不拉窗帘,就是一种情趣,想让别人视奸那女的。”
“别人看是别人的事,你不准看!”我感到一阵无力。童磊平时挺正常的,怎么会有这种癖好?
他嘟囔着答应了,关了灯。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但我感觉得到,他根本没睡,心思还在对面。
接下来的几天,童磊似乎收敛了些。至少在我醒着的时候,他没再趴到窗台上。
但我发现了他另一个秘密——他用手机偷拍。
那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回到家,看见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窗外举着手机。我悄悄走过去,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对面卧室的景象。
那对情侣正在缠绵,动作激烈。童磊的手机显然用了长焦功能,画面清晰得令人发指,他甚至还在调整焦距,试图拉得更近。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童磊!”我尖叫一声。
他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手忙脚乱地按熄屏幕,脸色尴尬。“小……小雅,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冲过去,抢他的手机。“你给我删了!你居然还拍下来?你是不是人啊!”
我们扭打在一起。童磊力气大,最终把手机抢了回去,迅速删除了视频。“我删了!删了行了吧!”他喘着粗气喊道。
“你混蛋!”我捶打他。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恋爱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我说他心理变态,说他下流。他说我假正经,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侵犯别人隐私!”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自己给人看的!”童磊梗着脖子,“说不定好些人在看,就你在这儿装清高!”
冷战开始了。我们谁也不理谁。晚上,他抱着被子去了客厅沙发睡。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方面是对童磊的失望和愤怒,另一方面,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鬼使神差地,我悄悄爬起来,蹲在窗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我们的公寓在六楼。对面也是六楼,户型对称。那对情侣的卧室窗户大开着,没拉窗帘,灯亮着,但里面没人。
我仔细看向对面楼的其他窗户。大多数都黑着,或者拉了窗帘。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对面楼七楼的一个窗户,那里黑着灯,但窗边好像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似乎正看向下面那对情侣的窗户。我心里毛了一下,定睛再看,那个人影又不见了。可能是我眼花了。
深夜的公寓楼,像一具巨大的骷髅,一个个窗口像是空洞的眼窝。我心里发毛,赶紧拉上了窗帘。
冷战持续了三天。这三天,童磊更加肆无忌惮。他干脆把望远镜和手机都摆在客厅窗台上,整晚窝在那里。
他不跟我说话,整个人沉浸在一个怪异而兴奋的状态里。有时我起夜,能看到他对着窗外咧着嘴笑,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泛着青灰色,看起来既陌生又猥琐。
我决定跟他谈谈。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关系完了是小事,我担心他整个人都魔怔了。
那天晚上,我做好饭,等他回来。快十点,他才下班到家。一进门,他就直奔窗台,先望了一眼对面,然后才放下包,敷衍地问了句:“还没睡?”
“童磊,我们谈谈。”我尽量心平气和。
“谈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眼睛却不时瞟向窗外。
“你不能再这样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什么样了?”他不耐烦地说,“我上班赚钱,下班看看热闹放松一下,怎么了?”
“那是偷窥!是变态行为!”我压着火气。
“行了行了,别说教了。”他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小雅,你不知道,对面那对,越来越离谱了。”
我心里一阵恶寒。“什么意思?”
“他们……”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放光,“玩得特别大。那男的真不是东西,那女的好像还挺乐意。昨晚……啧啧,我都拍下来了,那女的身上……咳,你看不看?保证你大开眼界。”
我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桌上的水杯泼在他脸上。“童磊!你让我恶心!”
水顺着他脸流下来。他猛地站起来,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凶狠。“我恶心?对!我恶心!你清高!你滚啊!”
我彻底绝望了。我冲进卧室,锁上门,痛哭失声。外面传来他暴躁的踱步声,还有他重新趴回窗台时,望远镜碰到窗框的轻响。那一刻,我知道,我这个熟悉的男朋友,可能已经没了。
后来两天,我们形同陌路。我睡卧室,他睡客厅。我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分手,偷偷整理自己的物品。
童磊更加憔悴了,眼窝深陷,但精神却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中。他几乎不睡觉,整夜守在窗前,像一具被欲望吸干了血肉的骷髅。
他不再避讳我,甚至有时会主动跟我说话,内容全是关于对面那对情侣如何“精彩”的细节,言语粗俗下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周五晚上,我加班到十点多才回家。推开家门,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童磊果然又趴在窗台上,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瘦削。
听到我进来,他猛地回头,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度狂热和恐惧交织的表情。
“小雅!你回来了!快!快来看!”他声音嘶哑,急促地向我招手。
“我没兴趣。”我冷冷地说,准备回卧室。
“这次不一样!”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你看!他们……他们不对劲!”
他的手指冰凉,眼神里的恐惧不像是装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出什么事了?打架了?还是……
出于一种复杂的好奇心,我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到窗边。
“你看那个男的脸!”童磊把望远镜塞给我,手在发抖。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举起望远镜,望向对面。
对面卧室的灯开着。那对情侣果然在床上。画面不堪入目。但很快,我发现了童磊说的“不对劲”。那个背对着窗户、正在干女人的男人,他的动作非常……僵硬。不像是在亲热,更像是在进行一种机械的、重复的抽搐。
而被压着的女人,表情极其痛苦,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尖叫,但隔着玻璃,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眼泪糊了满脸。这绝不是享受或者假装,那是真正的、濒死般的绝望。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你看他的脸!转到这边的时候!”童磊在我耳边急促地低语。
这时,那个男人的动作稍微停顿,侧过头。望远镜的视野非常清晰。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是苍白,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眼睛里没有瞳孔,或者说,整个眼球都是一种浑浊的灰白色。没有任何光彩,没有任何生气。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浑身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窥视。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缓缓地转向了我们窗户的方向。他“看”着我们,嘴角慢慢向上扯开,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啊!”我尖叫一声,扔掉了望远镜,连连后退,撞在墙上,浑身冰冷。
“他看到了!他一直知道我们在看!”童磊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语无伦次,“完了……我们完了……他刚才对我笑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对面那个东西……可能不是人!童磊一直在偷看一个鬼!而那个鬼,一直知道我们在看它!那个女人的痛苦和恐惧……她是不是也是活人?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鬼东西……
“报警!快报警!”我颤抖着去摸手机。
“没用的!警察怎么会信!”童磊崩溃地喊道,“我们得走!立刻离开这里!”
我们慌慌张张地抓起手机和钥匙,跌跌撞撞地冲出门,甚至没来得及换鞋。电梯迟迟不上来,我们干脆冲向楼梯间。黑暗的楼梯间里,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感觉那个灰白眼睛的诡异笑容就在身后。
我们跑到一楼大堂,惊动了保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保安惊讶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我们。
“对面……对面六楼……有鬼!”童磊抓着保安的胳膊,指着外面,脸色惨白。
保安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古怪。“对面六楼?先生,你看错了吧?对面六楼那户,一直空着呢,都空了几年了。”
“不是空的!”我声音发颤,“不可能!我们天天晚上都看到那对情侣!就在卧室!”
保安摇摇头:“你们肯定搞错了。那家原来是一对小情侣住,听说那男的经常虐待那女的,什么花样都玩。后来好像那男的在屋里突发疾病死了,之后那女的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到现在,没租也没卖。里面黑灯瞎火的,啥也没有啊。”
保安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我们终于确定了,天天晚上看到的“活春宫”,一直是……鬼魂生前重演。影像里,那男的玩虐女的,所以女的表情才会痛苦和恐惧。
我们不敢回公寓,在附近的宾馆住了一晚。我一夜无眠,一闭眼就是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和诡异的笑容。童磊更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着“他对我笑了”。
第二天天亮,我发现童磊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回到公寓楼寻找。
楼下停着警车,围了一些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童磊死了。
他死在了客厅的窗台上。姿势和他往常偷窥时一模一样,趴着,脸朝着窗外。
警察说,初步判断是突发性心脏猝死。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我们逃离后不久。
不可能,他和我一起逃走的,还和我在宾馆里缩了一夜,早上才消失的。
我头痛欲裂,难道和我逃走的只是他的残魂?他的肉体根本无法逃离,那个东西,根本不允许“观众”提前退场?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恐惧,瞳孔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灰白色的影像。他的手机就掉在手边,屏幕碎裂了。
警察后来把手机作为遗物交给我,技术部门恢复了数据。我看到了他最后拍下的东西——一段视频。画面是对面那间“空置”的卧室。房间里空空荡荡,布满灰尘,没有任何家具,更没有床。
然而,在灰尘覆盖的地板上,却清晰地呈现出一男一女两个模糊的、纠缠的痕迹,像是身体拖拽留下的。
视频的最后,镜头猛地一转,似乎拍摄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画面晃动中,对准了我们家窗户的玻璃。玻璃反射里,只有童磊自己惊恐扭曲的脸,而他身后的客厅,空无一人。
但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后,在一个画面晃动的瞬间,我似乎看到,在他肩膀后面的玻璃反光里,客厅的阴影中,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灰白色的人形轮廓,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正隔着屏幕,“看”着我。
我立刻删除了视频,烧掉了童磊的所有遗物,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了那栋公寓。但那段记忆像一道冰冷的伤疤,永远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后来,我偶尔会路过那片街区。那两栋相对的公寓楼依然矗立着。
有时我会抬头望望,对面六楼那个窗户始终黑暗,空无一人。
但我知道,或者我觉得我知道,在某个特定的深夜,当有不自制的窥探目光投向那里时,那间空屋的灰尘上,或许又会无声地上演那场永恒而恐怖的剧目。
而新的“观众”,会不会也像童磊一样,最终被发现时,以那种凝固的窥视姿态,永远地留在了窗边?
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之下,又悄然多了一个细思极恐的怪谈。关于偷窥,关于欲望,关于那些空房间里,可能从未真正散去的东西。
它们静静地等着,下一个耐不住寂寞、管不住自己眼睛的猎物。这个故事没有赢家,只有无声的侵蚀和冰冷的终局。
喜欢短篇鬼语集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短篇鬼语集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