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石城的阳光已带上些许热度,但清晨时分仍透着凉意。
秦阳披着外衫推开房门,院子里,石榴花开得正艳,如同簇簇小火苗。
几乎同时,二楼厢房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刘昌精神抖擞地下楼,见到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声音清亮亮地喊道:
“爹,您起了?早上好!今儿天不错,我瞧池子里那几尾新来的‘墨玉’精神头足得很!”
那声自然而然的“爹”,如今听在秦阳耳中,已如同这初夏的晨风一般熨帖。
他“嗯”了一声。随即想到了花园里池塘里满满当当的鱼。
红的炽烈,白的纯净,金的辉煌,黑的沉静,还有那五花斑斓的,将一池水都搅动得生机勃勃
这两年里,刘昌这小子,但凡是出门见了稀罕品种,或是弥州有了好的,总不忘往他这老丈人这里送。
那池子眼见着就“鱼满为患”了。
每日清晨喂食,看它们争相跃出水面,成了秦阳一大乐事。
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再瞧向那个费心搜罗的女婿,秦阳眼底那点因女儿出嫁而残留的最后一丝芥蒂,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偶尔得了空闲,翁婿俩还会相约去快活林泡个澡,搓个背。
有一次秦玥想起旧事,打趣刘昌:“现在不怕爹给你搓澡了?”
刘昌如今脸皮厚度见长,闻言非但不窘,反而得意地拍了拍结实的胸膛,发出“砰砰”的声响:
“娘子此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刘某早已非吴下阿蒙,如今这一身筋骨,可是历经商海风浪、跋涉千山万水锤炼出来的,堪称钢筋铁骨。岂会惧怕区区搓澡?”
他凑近秦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补充道:
“再说了,爹现在多疼我啊,那手法,轻柔得跟挠痒痒似的,哪里舍得对我下狠手?”
秦玥看着他这副油嘴滑舌、得意忘形的样子,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白眼,觉得这人成了亲后,越发没个正形。
对比之下,倒是阿土,随着年岁增长,越发显得沉稳可靠,处理武馆事务井井有条,待人接物也愈发有岩桑当年的气度,让人安心。
秦玥和阿依经过仔细考察和商议,最终选定了三名表现突出天分好又心性坚韧的女孩子,准备随秦玥一同前往弥州,作为新仁心堂的大夫。
她们商定,阿依主要坐镇石城,负责教导新来的学生。
秦玥则前往弥州主持事宜,预计待上一两个月,等那边一切步入正轨,人员都能独当一面了,再返回石城。
两地相隔不算太远,交通便利,正好可以相互支援,交流病例心得,形成掎角之势。
弥州的仁心堂开张之日,并未大肆铺张。
一如石城旧例,在最显眼的位置,恭敬地悬挂起了林郎中的画像,下设香案,每日清晨,必有清香一缕,袅袅升起。
画像上的林郎中,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仿佛穿透时光,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新的传承之地,注视着弟子在新天地里播撒医者仁心的种子。
起初,前来求医的弥州百姓,见到这画像,不免好奇询问:“秦朗中,这位老先生是……?”
秦玥总会停下手中的事,转过身,面向画像,语气恭敬而带着深切的怀念,耐心解释:
“这位是林老先生,是教我医术的恩师,一位真正仁心仁术、济世为怀的好大夫。”
渐渐地,一些常往来于石城与弥州之间的行商、脚夫、旅人便会主动向弥州人“科普”。
他们说得更为生动,甚至带上了一层传奇色彩,说什么“拜拜林郎中画像,心诚则灵,能防病消灾”
“那可是石城有名的活菩萨,医术通神哩!”
一传十,十传百。
一些弥州百姓,尤其是家中或有久病之人,或祈求家宅平安的妇孺,也学着石城人的样子,来仁心堂问诊抓药时,会顺便在林郎中的画像前恭敬地拜一拜,插上一炷香,默默祷祝一番。
秦玥看着画像前那并非她点燃的香火,心中感念着这份朴素的信任。
她想着,等忙过这阵子,也该像在石城那样,每年挑选几个时令节气,熬制些强身健体、预防时疫的汤药,分发给弥州城的百姓,也算是对他们这份心意的一份回馈,将先生济世之志发扬光大。
原本秦玥心里还存着一丝顾虑,担心这全是女大夫的医馆,在弥州会引来些许质疑或观望。
毕竟,此地比石城繁华,人心思虑或许也更复杂些。
然而,现实却出乎她的意料。
弥州百姓一听这是刘家少夫人亲自坐镇的医馆,背后有刘家多年的信誉和口碑作保,那点因为大夫是女子而产生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纷纷的夸赞:
“刘家少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开了医馆造福咱们,是大善举啊!”
秦玥并未因此沾沾自满,她深知,名声易得,维系却难。
她依旧秉持着从林郎中和莫苏那里学来的本心,对待每一位病患都极其认真,望闻问切,细致入微。
开方用药,也从不因弥州百姓普遍家境优于石城,就刻意选用名贵药材堆砌,而是坚持根据病情需要,选用最对症、疗效最好、也最能让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药材。
她常对身边的女学生说:“药无贵贱,对症即是灵丹。医者心中,当以病患疾苦为先,而非银钱多少。”
日久见人心。
仁心堂医术精湛、用药实惠、待人真诚的名声,便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很快传遍了弥州城的大街小巷,甚至周边乡镇也有人慕名而来。
来到弥州,接触到的病患来源更广,秦玥也得以观察和询问到更多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生活环境的孕产妇。
她细心体察她们在孕期、产后的细微情绪波动和身心变化,记录下更多的案例。
得益于这些年持续的积累和深入研究,她感到时机成熟,决定着手重新修订《孕育产后秘录》,计划专门新增“郁症篇”。
系统性地阐述产后心境问题的种种成因、具体表现、以及通过药石、饮食、情志等多方面进行调理的方法。
与此同时,秦玥在医学道路上的探索从未止步。
一次,一位从石屏郡来的妇人前来就诊,闲聊间提起她们那里有位姓韩的老大夫,在家传医术的基础上专攻女子月事疼痛一道,颇有独到之处。
许多缠绵多年的痛症,经他之手,都能大为缓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玥立刻上了心。
与刘昌商量后,她将弥州仁心堂的事务暂时交由几位已能独当一面的女学生,夫妻二人便带着求知之心,动身前往石屏郡,专程拜访这位韩老大夫,希望能学到他的独门经验。
然而,求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那韩老大夫依旧秉持着“传男不传女”、“秘方不外泄”的家规,对秦玥这个外来的年轻的女郎中十分排斥。
接连半个月,秦玥每日准时到韩大夫那间不算宽敞的医馆门前等候,态度谦恭地表明求教之心,却屡屡吃闭门羹,连老先生的面都难见到。
刘昌看着妻子日日徒劳往返,风吹日晒,心疼不已,私下劝她:
“玥儿,要不就算了吧?天下医术高明者不止他一家,何苦在此受这冷遇?”
秦玥却摇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既知此地有良医,有妙法可解女子之苦,岂能因一时闭门羹而轻言放弃?”
“若人人都固守门户之见,医术如何能博采众长,精益求精?我既立志于此,便不能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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