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三十六年·春分·草反】
一、断草·新生
那株“反向开花”的小草,被稚童连根掘起,带回家中。
童母识得药味,捣碎取汁,喂给久病的丈夫。
第二日,丈夫咳出一团黑血,血中裹着半枚碎玉——正是当年阿吾砸碎的玉玺残片。
残片内壁,刻着极细的“反”字倒钩,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赤龙。
丈夫把碎玉穿红绳,挂在稚童颈间,叮嘱:
“若有人问你姓什么,你就说——‘反’。”
稚童点头,却见窗棂外,一行皂靴踏春泥而来,靴面绣着暗金火凤——
那是新皇亲军“镜台卫”独有的纹样,专捕“心反者”。
二、镜台·问影
领卫者,少年相,眉目与稚童竟分毫不差。
他俯身,用两指拈起稚童下巴,声音轻得像雪落铜镜:
“可曾见过一株倒开花的小草?”
稚童母骤地关窗,窗棂夹断草茎,断口渗出淡红汁液,竟凝成一枚小小血印——“肇”。
少年卫首瞳孔骤缩,反手拔刀,刀背却先一步敲在自己额心,火凤血印被震得猩红。
他闷声低笑:“第七反转——原来我才是被追捕的那一个。”
言罢,横刀割破自己掌心,血滴落地,草汁遇血,化作青烟,烟里浮出一张女童的脸,与他一模一样,却眉心多一道裂痕。
女童开口,声音却在他颅内震响:
“阿兄,你替我当皇帝,我替你当影子,如今——
轮回已老,该换回来了。”
三、血轿·归京
当日傍晚,一队血顶小轿悄入京城。轿帘无风自掀,里头空无一人,只悬一面碎裂铜镜,镜背用草汁黏着那张“反向开花”的人皮图。
守城校尉不敢拦,因轿杠两端,各绑一枚玉玺残片,碎片拼合,恰好是个完整的“反”字。
血轿所过,街道两侧铜镜尽裂,裂缝里爬出细细青草,草尖一律朝皇城反长。
酒肆里,说书人惊落醒木:“诸位!第七子借草还魂,要来‘反’当今天子啦!”
客众哄笑,笑到一半,忽觉自己影子留在原地,肉身却向前倾——
影子被草茎牵住,像被钉在地板上的黑布,挣得越久,草长得越快,转眼开出赤色小花,花蕊竟是一张张微缩的人脸,齐声喊:
“反——”
整座外城,一夕之间,成了“影留人走”的空城。
血轿长驱直入,停在“镜台”之下。
镜台,高三十三丈,用当年地宫焚毁的铜镜残片熔铸,专照“心反者”。
少年天子立于台顶,赤足、散发,手执完整玉玺,玺面裂痕里灌满草汁,像一条条绿色血脉。
他俯视血轿,轻声道:
“第八反转——
朕,今日退位。”
四、退位·焚镜
天子抬玺,猛击镜台。
轰——
铜镜炸成十万碎片,每片映出一位“李”姓面孔,从开国太祖到第七子,再到少年天子自己,像一场倒着放映的族谱。
碎片飞落,化作漫天铜雨,雨脚所触,青草尽枯,枯茎又迅速复燃,火色碧绿,无烟,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噼啪声。
火中升起一轮血月,与建昭三年那一夜,一模一样。
血月里,走出一个披玄袍的女童,怀抱一只焦黑鹦鹉,鹦鹉喉咙里卡着半声未完的“反”。
女童每走一步,少年天子便年轻一岁,待她走到阶前,天子已退成襁褓婴孩。
婴孩啼哭第一声,男;第二声,女。
女童俯身,以指蘸婴孩脐血,在镜台废墟上写最后一道诏书:
“朕,第七子,今日退至极点,即为起点。
自此,无朕,无天下,无反亦无顺。
——若有人再问姓甚名谁,
可答曰:
草。”
五、草诏·人间
诏书成,血月崩,化作一场极细的红色春雨,雨丝落在每个人头顶,生根,发芽,却不再开花,只长出一片柔软的叶子,叶背各有一行微白的脉络,拼起来,正是当年老皇被黏在遗诏背面的那行小字:
“若吾儿反,则天下反;若天下反,则吾儿反。”
只是,如今的“吾儿”,已成了“吾草”。
春雨中,稚童牵着母亲的手,走出空城。
他颈间碎玉已被雨水磨平,只剩一个圆润的“反”印,像一枚温柔的胎记。
母亲问:“你姓什么?”
稚童抬头,看见天边最后一道铜镜碎片,正折射出他自己的脸——
那脸,没有皇族血统的锋利,也没有影子皇帝的阴鸷,
只有两片被春雨洗亮的瞳孔,瞳孔里,各生着一株小草,草叶相向,却不再反向。
稚童咧嘴,露出刚刚长出的新牙:
“我姓——
春。”
六、尾声·三年后
三年后,旧皇城已长满及膝的春草,草叶皆双生,一左一右,像无数张小小的对称的镜子。
偶有旅人误入,踏草而过,鞋底会沾上一粒极轻的铜屑。
铜屑在夕阳里闪一闪,便化作一缕极淡的青烟,烟里传来一声模糊的笑:
“反——”
旅人惊顾,却只见风吹草浪,草浪起伏,像一座没有墓碑的皇陵,又像一片从未被命名的原野。
风过后,草叶归位,各自相向,各自生长,各自把那一声“反”,悄悄收进叶脉深处,等待下一场春雨,等待下一个
——
“第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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