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路在脚下“长”出裂纹,像替我提前写好的奏折,每一步都是朱批。
我数着裂声——第七响时,鞋底已踏对岸湿土,黑河水立刻合拢,把“李”字签押吞回腹中。
雾比雪冷,贴着我的睫毛结霜,霜里映出前方尸城:
城墙由完整的冻尸垒成,人如砖,脸朝外,瞳孔燃青焰,像给黑夜留一排永不熄灭的窗。
无门。
城基处留一道缺口,高与我肩齐,边缘被利爪抓出五道沟,沟内结黑冰,像五根冻住的指。
我俯身,以指触冰,沟内立刻浮起血字——
“第七子,若欲入城,先献一影。”
血字即灭,城头无风自响,冻尸齐眨眼,青焰离眶而出,在空中聚成一盏倒悬的灯,
灯形即我侧影,却缺了心脏的位置,空腔里滴落火星,像替我承认:
那里曾住过父皇,如今空了。
我抬手,断剑“雪桥断”贴胸,剑脊映出我胸口金痣。
痣里裂玺之光顺着剑脊流入剑尖,凝成一粒金色血珠。
我屈指弹血珠入灯影空腔,火星立刻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跳动的金色心脏,
每搏一次,尸墙便松动一块砖——
那砖,原是冻尸的胸骨。
“咔——咔——咔——”
七声之后,缺口升高成门,
门内黑暗像一条拉长的喉管,
等我自投。
我入城。
脚步落地,黑暗立刻有了重量,
像被无数湿棉被层层压住,
却又不落雪,
只落安静。
安静里,有极轻的“笃、笃、笃”,
像拐杖,也像更鼓,
却无人,无风。
我循声,左折三,右折七,
再直走二百七十步——
数字是父皇刻在我脊骨里的“暗钥”,
开的是“活墓”第一道生门。
声源停在一口井前。
井由黑石砌,井栏雕饕餮,
兽嘴被冰撑裂,像笑到一半的尸。
井内无水,
只有一面竖悬的旗,
旗白,却用黑线绣“诏”字,
字迹反向,
像对着镜子写就。
旗后,立一人,
高仅及我肩,
头被黑布囊套住,
双手捧一盏油灯,
灯芯青白,
与城外瞳孔同火。
“笃、笃、笃”正是灯芯爆花之声。
我举剑挑落布囊——
囊下,是我自己的脸,
却七岁,
眉心点朱砂,
唇染乌青,
像被毒死的太子童像。
童我睁眼,
瞳孔却无青焰,
只有两丸黑水,
水内映出未来的我:
白发、独臂、
坐在一张龙椅般大的雪椅上,
椅下是七颗人头,
其中一颗,正是此刻的我。
童我开口,声音却老:
“禅让,先让己。”
随即,他双手奉上油灯。
灯油平静,
却映出我胸口裂缝——
那里,金痣正一点点褪色,
像被抽走墨的字。
我明白,
这是“换心”仪式:
旧心必须留在尸城,
新心才能带出去,
给藩王们一个“雪帝已死”的铁证。
我接灯,
以断剑划胸,
裂缝重新绽开,
却无痛,
只觉冷。
灯芯倾斜,
青火沿剑锋流入胸腔,
将裂玺之光一口吞尽。
金痣熄了,
变成一粒无色的冰。
童我微笑,
七窍流出黑水,
水落地,凝成一枚小小玉玺,
玺钮是断剑形,
玺底无字,
只有一道裂,
与我胸口旧伤同纹。
我弯腰取玺,
童我即崩,
化作一地黑雪,
雪上浮出最后一行血字:
“出城时,莫回头,
一回头,
你便又是第七子。”
我转身,
循原路返。
黑暗因失去我心,
开始有了杂音——
冻尸在墙内低泣,
却无泪,
只掉皮,
人皮如枯叶,
在脚边卷成筒,
筒内写着各藩王生卒,
墨迹新鲜,
像刚用他们的命换的。
我快步,
数步——
左三、右七、再二百七十,
缺口已现,
外头天光微亮,
却非青,
而是雪色——
雪将落向南方,
先落的是雪,
后落的是白。
我抬脚欲跨,
耳边忽听“雪桥断”轻鸣,
像提醒我:
剑已失光,
再不能断。
我未回头,
只将无字玺高举过顶,
玺裂处映出身后景——
尸城正一间间坍塌,
却无声,
像被一只巨手轻轻抹平。
缺口外,
黑河已干,
河心露出七朵金莲骨架,
莲心青焰俱灭,
只剩空托,
像七只等我上菜的盘。
我踏出城,
缺口随即合拢,
冻尸、黑雪、童我、旧心,
一并被封。
雪原上风转向,
自北吹南,
带着我第一次呼出的、
真正属于自己的白气。
腕上雪铃残骸,
被风卷走,
在空中拼成最后一句话——
“卯时已到,
遗诏第一行,
由你开始写,
写‘朕’,
写‘雪’,
写‘不禅’。”
我向南,
第一步,
脚下生出一朵新莲,
莲心无色,
却跳着我的脉搏。
第二步,
莲影化作墨迹,
在雪上晕开,
像给白布点第一笔落款。
第三步,
风止,
雪静,
我停步,
以断剑为笔,
无字玺为砚,
蘸天边第一缕血光,
在雪上写下遗诏开篇——
“朕,雪帝,
不禅于天,
不禅于地,
只禅于——”
笔锋一顿,
我抬眼,
望向南天尽头,
那里,藩王旗影已现,
像一排黑齿,
正等待我填下最后一个
咬断他们的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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