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魏城的断墙染成赭红色。魏王咎站在城楼最高处,扶着斑驳的垛口,望着城下绵延的营帐——那是天宇大军的营盘,灯火如星,从护城河一直铺到十里外的山坳,连夜空都被映得发亮。
“大王,西城门的守兵又跑了一半。”亲卫统领屈产喘着粗气登上城楼,甲胄上还沾着血污,“刚清点完,只剩三百人,连校尉都带着亲兵投了对面……”
魏王咎没有回头,指尖抠着城砖的裂缝,那里还留着去年加固城墙时嵌进去的铜钉,如今已被他抠得发亮。“跑了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器,“传我令,凡私开城门者,诛三族;敢言降者,先割舌头再挂在城门上。”
屈产脸色一白,低声应道:“是。只是……粮库只剩三日口粮了,昨日还有士兵抢粮,被巡防队砍了三个,尸身就吊在粮库门口,可今早还是少了半袋糙米……”
“把我的粮仓打开。”魏王咎猛地转身,玄色王袍扫过城砖上的青苔,“孤的私库还有二十石粟米,先分下去,告诉他们,守到月圆之夜,援军必到。”
屈产愣住了——他知道大王的私库藏着粮,却不知竟有二十石。那是去年秋收时,魏王咎力排众议留下的,当时朝臣都说该充公,他却锁进了密室,如今想来,竟是早有预料。
“可大王,您……”
“孤一日不饿,将士们便能多撑一日。”魏王咎打断他,目光扫过城下的营帐,“去把公孙衍和乐羊叫来,孤要重整军备。”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内烛火摇曳,二十多个亲信围站在案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倦色,甲胄上的血渍层层叠叠,分不清是昨日还是前日的。公孙衍按着腰间的剑,剑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大王,末将直言,东门守将李信昨夜就带着人投了天宇,咱们现在连箭簇都凑不齐三百支,拿什么守?”
乐羊把断了弦的弓拍在案上,木弓的裂纹顺着木纹蔓延开:“末将刚从北城墙下来,那里的投石机只剩两台能用,还都是歪的,石头扔出去连自己人都砸……”
“闭嘴!”魏王咎将青铜酒樽砸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乐羊的靴底,“孤还没降,魏城就还没破!公孙衍,你带五十人去军械库,把那些断矛断戟熔了,重铸箭簇;乐羊,你去民房搜粮,告诉百姓,交出口粮者,战后十倍奉还,敢私藏者,以通敌论处!”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西城门的位置:“这里是天宇军的主攻方向,屈产,你带剩下的三百人死守,孤给你调二十名工匠,把门板拆了堵城门,再浇上桐油,烧不死他们也得燎层皮!”
屈产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可西城门的门轴早就朽了,门板一撞就塌……”
“那就用尸体堵!”魏王咎的声音像淬了冰,“战死的士兵、百姓的棺木,能堆的都堆上去,垒成肉墙!”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烛火映着众人煞白的脸。公孙衍喉结滚动:“大王,百姓们……”
“百姓?”魏王咎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城外天宇军的号角声随风飘进来,“等城破了,他们就是天宇的百姓,还会念着孤的好?”他转身看向乐羊,“你女儿不是嫁了东门校尉吗?去告诉他,若敢降,孤就把他女儿的骨头碾成粉,撒在护城河喂鱼!”
乐羊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暴起:“大王!”
“怎么?你想抗命?”魏王咎逼近一步,王袍扫过案上的兵符,“别忘了,你的爵位是孤封的,你女儿的命,自然也由孤说了算。”
乐羊死死盯着他,半晌才咬着牙跪下:“末将……遵令。”
“这才对。”魏王咎放缓了语气,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扔给公孙衍,“这是兵符碎片,去城南地窖找老铸匠,他知道怎么把断矛熔成箭簇,就说孤允他战后开铸坊,免税十年。”
公孙衍接住玉佩,触手冰凉,上面刻着的“魏”字已被磨得模糊。“大王,末将还有一事——昨日巡夜时,见不少士兵在城墙上哭,说家人都在城外,想偷偷送粮……”
“哭?”魏王咎眼中闪过狠厉,“把哭的人都绑起来,吊在城楼示众,告诉所有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谁也别想苟活!”
他走到厅外,望着城内零星的灯火——那是乐羊带人搜粮的火把,百姓的哭喊声顺着风飘过来,像钝刀子割肉。屈产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大王,刚收到消息,天宇军派使者来了,说只要您开城投降,封您为‘安陵君’,食邑三千户……”
“把使者的舌头割了,挂在东门上。”魏王咎头也不回,“孤是魏王,不是谁封的什么君!”
屈产应声而去,远处很快传来使者的惨叫。魏王咎扶着城墙,看着城内被火光照亮的一角——乐羊正踹开一户百姓的门,粮袋滚落的声音混着孩童的哭声,刺得他耳膜生疼。
“大王,”公孙衍捧着新铸的箭簇赶来,箭尖闪着青灰色的光,“老铸匠说,这些箭簇淬了毒,见血封喉。”
魏王咎拿起一支箭,指尖被锋利的箭刃划破,血珠滴在箭簇上,瞬间变成黑紫色。“好。”他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告诉将士们,射出去的箭,别想着留活口——要么死战,要么被毒死,选一条吧。”
夜色渐深,魏城像一口倒扣的铁釜,里面煮着绝望与疯狂。西城门的士兵正在拆民房的门板,把残缺的木料往城门后堆;南城墙的投石机旁,乐羊正逼着百姓往石筐里装石头,稍有迟疑就被皮鞭抽得满地滚;公孙衍蹲在军械库的火炉边,看工匠们把断矛扔进熔炉,火星溅在他脸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红点。
魏王咎独自站在王宫的高台上,手里把玩着半块兵符——另一半早在三年前就被他劈了,说是“魏土不可分”。远处传来天宇军的喊话声,劝降的话语温柔得像情人低语,不少士兵趴在垛口上听,眼神里的动摇藏不住。
“吹号!”魏王咎突然喊道,“吹冲锋号!”
城楼上的号角手哆嗦着举起号角,嘶哑的号声刺破夜空,惊飞了城角的乌鸦。士兵们被号声惊醒,下意识地握紧兵器,百姓的哭声、工匠的敲打声、远处的劝降声,突然都被这号声压了下去。
“孤的魏城,”魏王咎对着空无一人的高台低语,“就算碎成瓦砾,也得是站着碎的。”
他不知道援军是否会来,也不知道这城能守到几时,只知道此刻必须站在这里——像当年他父亲把王位传给她时说的:“王,就是城墙上最后一块砖,城不倒,砖不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天宇军的第一波攻城开始了。投石机的石弹砸在城墙上,震得砖缝里的尘土簌簌往下掉。魏王咎抹了把脸,摸到满脸的泪水——不知是被烟尘呛的,还是别的什么。他转身走下高台,王袍的下摆扫过台阶上的血迹,在晨光中留下一道暗红的拖痕。
“传孤令,”他的声音在攻城的轰鸣中异常清晰,“所有士兵,每人配三支毒箭,一支射敌人,一支射逃兵,最后一支……留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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