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给工厂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彻夜的反思让苏冉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和坚定。
她没有再端着食物，也没有试图用温和的话语去靠近。而是直接走向了那片被设为隔离训练区的空旷场地。她知道，林默一定在那里。自从那晚之后，他除了必要的劳作，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那儿，仿佛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回忆的地方，才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
果然，那个清瘦孤寂的身影就在场地中央。他没有在进行任何训练，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又被他身体的低温凝成细小的冰晶。晨光熹微，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冷硬的轮廓。
苏冉的脚步踏在薄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避开，也没有回头。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用这种彻底的沉默和无视，筑起最后的防线。
苏冉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绕到他面前，也没有试图去触碰他，只是看着他那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的背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
“林默，我们谈谈。”
没有称呼“小默”，而是郑重地叫了他的全名。这代表她接下来的话，不是安抚，不是哄劝，而是两个平等个体之间的对话。
林默的肩胛骨微微收拢，依旧沉默。
苏冉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坦诚：“首先，我为我的恐惧向你道歉。”
这句话终于让林默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确实被吓到了。”苏冉没有回避，直视着他的背影，仿佛能看进他的心里，“看到你那种样子，看到鲜血和……那种纯粹的毁灭欲，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害怕。这是事实，我无法否认。”
她看到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但是，”苏冉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我的恐惧，不代表我认为你是个怪物，更不代表我否定你的全部！”
林默猛地转过身来！
几天来，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苏冉。那双纯黑的眸子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有被她话语刺痛的受伤，有深切的自我怀疑，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
“我说，我害怕的，是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力量展现方式，而不是你，林默这个人！”苏冉迎着他复杂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她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我害怕的，是看到你被那股力量掌控，看到你痛苦，看到你可能会因此伤害到你自己，或者……彻底迷失。”她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心疼，“我害怕的，是我作为你的引导者，却没能教会你如何与它相处，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又一次被逼到那个境地！”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将问题的核心，从“他的本性”拉回到了“力量的掌控”上。
林默怔住了，纯黑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动摇。他预想过苏冉会安慰他，会保证不再害怕，或者会继续试图用温柔软化他，却从未想过，她会如此直接地剖析自己的“失职”，并将恐惧的根源归结于“失控”本身，而非他这个人。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内心那座用沉默和疏离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这意想不到的坦诚凿开了一道裂缝。
“我知道，你疏远我，是因为你感知到了我的恐惧，你以为我否定了你。”苏冉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情绪，声音放缓，却更加有力，“但你错了。正因为我看到了你失控的痛苦，看到了你事后的自我厌恶，我才更加确定，那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对吗？”
最后一句问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林默内心最深处那把沉重的锁。
他想要控制吗？
当然想！
那力量带给他的不仅是强大，还有无尽的折磨。每一次失控，都像是在将他拖向一个冰冷黑暗的深渊，让他恐惧自己终有一天会彻底变成陌生的、只知道毁灭的存在。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真正驾驭它，而不是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伤害身边的人，尤其是……她。
他看着苏冉，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信任和那份愿意与他共同面对的决心，一直紧绷着、冰冷着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眶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猛地别开了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一刻的狼狈。
“……对。”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字眼，终于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重新燃起的希冀。
苏冉听到这个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知道，最艰难的一关，过去了。
“那么，”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性，“我们之前的方式可能有问题。我只是一味地告诉你‘不要那样’，却没有真正教你‘该怎样’。这是我的失误。”
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试图去碰触他，而是指向场地边缘那些散落的、大小不一的锈蚀金属块。
“从现在开始，我们换一种方法。不再回避你的力量，而是去认识它，理解它，然后……学着命令它。”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剑，“我们重新制定训练计划。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习感知能量的流动，学习控制输出的精度，学习在情绪波动时如何保持意识的清明。”
林默缓缓转回头，看向她，又看向那些金属块，纯黑的眸子里，那抹沉寂多日的、属于战士的锐光，似乎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苏冉看着他，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鼓励的笑容，虽然浅淡，却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
“这条路会很难，甚至比对抗实验室更危险。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和我一起试试看吗？”
风雪依旧，寒意刺骨。
但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某种冻结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隔阂的坚冰，被这场艰难的对话，敲开了第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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