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冲天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待到天明,江面上依旧浓烟滚滚,焦臭扑鼻。昔日舳舻千里的曹军水寨,化为一片漂浮着残骸和尸骨的漆黑废墟。南岸的江东军营,则沉浸在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与后怕交织的情绪中。
张伟所在的辅兵营,忙碌到了极点。不断有烧伤、箭伤、溺水的曹军俘虏被送下来,哀嚎声、呻吟声、医官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张伟机械地处理着伤口,敷药,包扎,满手血污,身心俱疲。徐元直经过急救和休息,已无大碍,披着一件破旧的军衣,默默地在一旁帮忙,递送器械,安抚伤员。两人重逢的喜悦,早已被眼前这人间地狱的景象冲得七零八落。
趁着短暂的喘息,两人躲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营帐角落。徐元直看着张伟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低声叹道:“想不到……你我竟会在此地重逢。若非张小弟相救,元直已成江中浮尸矣。”
张伟苦涩地摇摇头,目光望向帐外忙碌而混乱的景象,声音沙哑:“徐先生,你……你怎么会在曹军的船上?”
徐元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简略说了自己跟随沈商人渡江后,又被卷入曹军后勤运输队伍的经过。“……曹军势大,裹挟民夫工匠无数。我本在一条运送箭矢的辅船上做些文书登记,昨夜大火起时,船被点燃,我跳江逃生,侥幸抱住一块木板,飘到南岸附近,才被你发现……”他顿了顿,看向张伟,眼神深邃,“倒是张小弟你……竟在周瑜军中为医?还……散播了那首童谣?”
张伟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徐元直:“先生……你怎知……”
徐元直露出一丝苦笑,压低声音:“我在北岸时,便隐约听过类似传言。到了这边,军中亦有流传。童谣虽俚俗,却句句切中要害……火攻、东南风、北军不习水战……这绝非寻常乡野孩童所能编出。能如此洞悉局势,又身在江东军营的……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人。”
张伟沉默了。他没想到徐元直如此敏锐。在聪明人面前,隐瞒已无意义。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徐元直长叹一声,拍了拍张伟的肩膀,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感慨和一丝后怕:“张小弟,你好大的胆子!此计若被识破,便是万劫不复!不过……也幸亏有此谣,或许……或许真让那周公瑾(周瑜)多了几分决心,让曹营多了几分猜疑……”
“没用的。”张伟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清醒,“一首童谣,改变不了什么。”
徐元直一怔。
张伟抬起头,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时空:“曹操之败,败在骄兵必败,败在北军不习水战,败在军中疫病流行,败在天时地利皆不在他。就算没有那首童谣,周瑜、诸葛亮难道就想不到火攻?黄盖就不会去诈降?冬季就真的绝无东南风?”
他转过头,看着徐元直,一字一顿地说:“大势如此,非人力可逆。 我那一首童谣,或许就像投入洪流的一颗石子,或许让水面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但绝不可能改变江河的流向。曹操该败,还是会败。这八十万大军(虚数)该覆灭,还是会覆灭。”
他想起了更多。想起了官渡之战,想起了后来的夷陵之战,想起了五丈原……历史的巨轮碾过,个人的智谋、勇武,甚至是一些来自“未来”的小聪明,在时代的潮流、地理的限制、人心的向背、乃至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或大风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我们……”张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在这乱世里,就像炉膛里的火星。看着好像能蹦跶几下,好像能照亮一点地方,但炉火要怎么烧,是添柴还是熄火,从来不由火星说了算。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被烧成灰烬之前,尽量靠在一起,多活一会儿,再看看……能不能溅出一点不一样的光。”
徐元直默然无语。他读圣贤书,深知“天命”、“气数”之说,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大势”的沉重与无情。张伟的话,剥去了所有浪漫的想象,将乱世求生最残酷、最本质的一面,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个人的挣扎,在历史面前,意义何在?
“所以……”徐元直良久才开口,声音干涩,“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张伟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血腥而真实的营地上。他弯腰捡起地上沾血的绷带,开始默默地卷起,动作缓慢而坚定。
“活下去。”他简单地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像以前一样,活下去。周瑜赢了赤壁,但天下三分,仗还有得打。孙权要用兵,就要人治病疗伤。我们有手艺,就有饭吃。找到狗儿,找到其他失散的人,然后……等着。”
“等什么?”
“等这炉火,烧得慢一点,或者……等我们找到一块不那么烫的地方。”张伟卷好绷带,站起身,看向徐元直,“徐先生,你肚子里的墨水,在这里一样有用。帮他们写写算算,整理文书,总能换口安稳饭吃。乱世还没完,但我们至少……暂时过了江了。”
徐元直看着张伟那双经历过太多生死、早已磨去幻想、只剩下务实求生光芒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点了点头,也弯腰拾起一件器械。
认清渺小,方能坚韧。 赤壁的烈火,烧掉了张伟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这乱世中的位置——不是搅动风云的弄潮儿,而是努力不被浪潮吞没的求生者。
大势如炉,人命如薪。但即便是薪柴,也要努力燃烧得久一点,照亮彼此前行的方寸之地。至于未来是三分归晋,还是别的什么,那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该操心,也操心不了的事情。
帐外,号角声再次响起,意味着新的命令,新的伤员,新的忙碌的一天。活下去,就是他们当下全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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