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烽烟渐散,江水的血色被时间冲刷成浑浊的土黄,但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血腥气,仍固执地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战争的巨轮碾过,留下满目疮痍,也暂时划定了一条以长江为界的、脆弱而血腥的停火线。曹操北归,舔舐伤口;孙刘联盟则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未来的野心中。而张伟与徐元直,这两个乱世浮萍,终于在江东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暂时找到了一处可以喘息、却远非安逸的角落。
张伟:医营立身
凭借在赤壁之战前后于辅兵营中展现出的、远超寻常土郎中的外伤处理能力和草药知识,张伟的名字,终于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张草药”。战后清理、伤员救治的工作繁重至极,军中正式的医官严重不足,张伟这种有实践经验、肯吃苦、且来历相对“清白”(经过几轮盘查,其“北地逃难猎户”的身份未被识破)的人才,立刻被委以更重要的职责。
他被正式编入周瑜麾下前锋军的一支医营,担任了一名“医士”,手下管着包括石头在内的几名学徒和辅兵,负责一片营区的伤病诊治。地位虽仍卑微,但有了固定的口粮配给和一处简陋的营棚,不必再担心随时被驱赶或清算。
工作强度极大。从前线轮换下来的军士,带着各种战伤:刀剑创口、箭簇入肉、甚至是火药灼伤(江东军中也开始少量使用火攻器具)。化脓、感染、高烧是家常便饭。张伟将吴杞所授的草药知识与自己来自后世的卫生观念(如尽量用沸水煮过的布条清理伤口,强调保持伤处洁净)笨拙而坚定地结合起来,虽然条件简陋,手段原始,但他处理外伤的细致和相对较低的病死率,渐渐赢得了伤兵和同僚的认可。
他沉默寡言,只埋头做事,对军国大事从不议论,对上官恭敬从命。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一个有用的工具。乱世中,有用的工具才能存活。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对这场杀戮的厌恶和对未来的迷茫,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与死亡争夺生命的战斗中。每救活一个人,他仿佛就能暂时忘却这乱世的残酷,证明自己存在的微小价值。石头成了他得力的助手,少年人的韧性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迅速成长。
徐元直:文书谋存
徐元直的处境则更为复杂。他被俘的身份本是污点,但其“颖川士人”的出身(虽已落魄)和一手好字、精通文牍的能力,在重视文教的江东体系中,反而成了稀缺资源。经过几轮严厉的甄别讯问,他一口咬定自己是被曹军掳掠的文书,心向孙氏,加之张伟暗中为其作保,最终被剥去战俘身份,暂时安置在军中典记曹(掌管文书档案的部门)做个临时的“书佐”。
工作是繁琐的:抄写军令、登记物资、整理卷宗。地位低下,薪俸微薄,且时刻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但徐元直甘之如饴。这给了他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栖身之所,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一个观察和学习的窗口。
他利用职务之便,如饥似渴地阅读所能接触到的每一份公文、简报。江东的人事脉络、各方势力角逐(如淮泗将领与江东本土士族的矛盾)、对北方的策略、与刘备集团的微妙关系……这些高层博弈的碎片,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幅江东政局的粗略图谱。他不再是一个空有理想的书生,开始用务实甚至冷酷的眼光,去分析每一个决策背后的利害权衡。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谨慎,下笔时字斟句酌,唯恐留下任何可能被曲解的痕迹。
他与张伟偶尔能在营中碰面,往往只是匆匆交换一个眼神,或趁无人注意时低语几句,互通消息,互相提醒。乱世之中,这份历经生死的情谊,是他们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温暖的慰藉。
微光与阴影
生存暂时无忧,但危机四伏。江东新胜,内部派系斗争愈发激烈。张伟的医术可能招致同行嫉妒;徐元直的北人身份和才学,也可能成为某些人排挤打压的借口。他们如同走在薄冰上,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一日,张伟正在为一名因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的低级军官换药,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身着精良皮甲、神色倨傲的军吏带着几名亲兵闯入医营,目光扫过满营伤兵,最后落在张伟身上。
“你便是张医士?”军吏语气不善,“我家校尉昨日在你处敷药,今日创口红肿更甚,高热不退!你用的什么庸医手段?!若校尉有何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营内气氛瞬间紧张。几名伤兵和学徒都屏住了呼吸。石头紧张地抓住了张伟的衣角。
张伟心中凛然,知道麻烦来了。他强自镇定,放下药罐,躬身行礼:“大人明鉴。校尉伤势沉重,创口毒邪深入,小人已尽力清创用药,然病势凶险,非药石可速效。且各人体质不同,药效亦有差异……”
“狡辩!”军吏厉声打断,“分明是你学艺不精!来人,将这庸医拿下!”
眼看冲突不可避免,一直沉默跟在张伟身边的石头,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军爷饶命!张医士为了救校尉,昨夜守了一宿,试了好几种药!营里好多兄弟都是张医士救回来的!求军爷明察啊!”
几个受过张伟救治的伤兵也纷纷出声求情。
“王队率,张医士确是尽心……”
“是啊,我那刀伤那么深,也是张医士给治好的……”
嘈杂的求情声让那军吏脸色更加难看,但众怒难犯,他一时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跑入医营,高声道:“张医士何在?都督有令,前锋营即刻拔营,移防夏口!医营随行,不得有误!”
这突如其来的军令暂时化解了眼前的危机。那军吏恨恨地瞪了张伟一眼,悻悻地带人离去。
张伟扶起石头,看着少年吓得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次侥幸过关,但类似的刁难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在江东这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中,他们这些无根无萍的外来者,想要真正立足,难如登天。
拔营的命令,意味着新的征程。 夏口,将是孙刘联盟对抗曹操的前沿要塞,也是更加凶险的漩涡中心。张伟和徐元直,这两颗被命运抛到江东的种子,刚刚在血沃的土壤中冒出些许嫩芽,又将迎来新的风雨考验。
炉火熊熊,他们只是炉边两颗勉强未被烧透的炭块,想要真正立锥,还有太长的路要走。乱世求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下一步是踏入更深的黑暗,还是窥见一丝微光?答案,藏在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夏口之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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