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刮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西陲王拓跋野在丢下百余具精锐亲卫的尸体后,被亲兵拼死护着,向落雁堡方向狼狈退去。
那柄巨大的弯刀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南军的战鼓擂响最后的追击号令,但也已无力扩大战果,只是将羌兵彻底驱逐出视线之外。
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的哀嚎和寒风的呜咽在空旷的战场上空回荡。
南烁勒住战马,玄甲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几处刀痕清晰可见。
他缓缓扫视着这片刚刚经历殊死搏杀的修罗场,目光最后落在那具被允堂一枪贯穿、穿着南朝军服的刺客尸体上。
尸体旁,那杆沾满血泥的长枪斜插在冻土里。
他脸上冷厉,眼底深处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杀意和震怒。
他没有看允堂,只是瞥一眼他的脚。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收兵!回营!”
皇帝的亲卫铁骑一部分留下清理战场、救护伤员,一部分迅速收缩,拱卫着南烁,朝着定远关的方向缓缓退去。
允堂赤着脚,僵坐在光溜溜的玉狮子马背上。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冻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他看着父亲那决然离去的背影,看着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叛徒尸体,前面那不顾一切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闯下祸的惶恐和被忽视的委屈。
张敬忠和张敬贤策马靠近,两人脸上都带着忧虑。
“殿下,陛下……震怒。您……唉!”
张敬忠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允堂冻得发青的小脸和赤裸红肿的双脚,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回营后,您……务必立刻去向陛下先认错!不管陛下如何,忍着,好好认错!陛下生气也是担忧您!”
允堂抬起头,看向张敬忠和张敬贤,又看向周围那些跟着他冲出来、此刻人人带伤、甲胄染血的御前铁卫。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大伴……”允堂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连累你们了。”
他的目光扫过张敬忠染血的肩甲,扫过张敬贤手臂上被刀锋划开的皮肉,扫过周围铁卫们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身影。
“对不起……”
张敬贤连忙摇头。
“殿下!折煞老奴了!护您周全,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只是……陛下是气您不顾自身安危,更气您违抗严令!陛下对您的疼爱,天地可鉴!
您想想,若您真有个闪失……陛下他……他承受不起啊!回去好好认错,陛下……陛下会明白您的心!”
允堂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明白张敬贤的意思。父亲的怒火,是因为他以身犯险,可是他不后悔。
“嗯,我……我会认错的。”
风雪中,队伍缓缓向定远关移动。
允堂被张敬贤用一块厚毛毡勉强裹住冻得通红的双脚,抱上了张敬忠的马背,坐在他身前。
玉狮子由另一名铁卫牵着。
允堂蜷缩在张敬忠宽厚冰冷的铁甲怀里,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他望着前方父亲那在风雪中挺直的背影,只觉得那道背影从未如此遥远过。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诰京太和殿。
早朝的气氛,比北境的寒冬更加冰冷肃杀。
太子南承瑾端坐于监国宝座之上,代替远在边关的父皇处理朝政。他穿着一身杏黄太子常服,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眉宇间的疲惫和紧绷却难以掩饰。
案头堆积的奏疏,大多是关于北境战事催要粮饷军械、关于各地因天寒可能引发的灾情、关于流民安置的棘手难题。
“启禀太子殿下!”
一个清朗明显带着攻击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御史中丞王嵩,王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此刻正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南承瑾。
“臣有本奏!”王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北境战事胶着,陛下亲征,将士浴血,此诚国家危难存亡之秋!然,户部拨付之粮草军械,屡屡延误!数目亦与前线所报需求相去甚远!
臣闻,昨日又有三批运往定远关的箭矢、火油在途中被地方官员以‘道路积雪难行’为由,暂扣于云州驿站!此等延误军机、罔顾前线将士生死之举,实乃祸国殃民!臣弹劾户部左侍郎周明远,玩忽职守,贻误战机!
更请太子殿下明察,此等延误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否有人……尸位素餐,甚至……有意掣肘!”
这弹劾,字字矛头直指户部侍郎周明远,更将“贻误战机”的大帽子扣在太子监国不力、影射有人故意拖延的头上!
殿内一片哗然!太子一系的官员脸色大变,纷纷怒视王嵩。
“王御史!你休要血口喷人!”吏部侍郎蒋文柏立刻出列反驳,脸色铁青。
“北境风雪阻路,道路难行,此乃天灾!岂是人力可抗?周侍郎殚精竭虑筹措军需,日夜操劳,人所共见!你无凭无据,仅凭道听途说,便污蔑朝廷重臣,污蔑太子殿下监国不力,是何居心!”
“蒋侍郎此言差矣!”
王嵩冷笑一声,寸步不让。
“天灾固然难测,然事在人为!若真有心为国分忧,何不启用备用官道?何不征调民夫破冰开路?为何偏偏是运往定远关的军需屡屡受阻?
臣只问一句,前日运往安西都护府犒军的牛羊美酒,为何就能畅通无阻,准时送达?这其中的区别对待,难道也是天灾不成?!”
他这话极其阴毒,直接将“区别对待”、“克扣前线”的污水泼了过来,暗示他们只顾犒赏自己派系的边将,却故意拖延给皇帝亲征主战场的补给!
“你……!”蒋文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嵩,一时竟噎住。
“够了!”
太子南承瑾猛地一拍扶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和疲惫,在大殿中回荡。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扫过咄咄逼人的王嵩,扫过脸色难看的蒋文柏,最终落在一脸平静、仿佛置身事外的三皇子南承钰,以及垂眸不语、却隐隐与王嵩站成犄角之势的光禄寺卿崔琰等人身上。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就事论事的弹劾。
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借北境战事发难的攻讦!想打击他监国的威信,削弱他一系的力量,……为某些人造势!
王嵩背后站着的,是王家、赵家、崔家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而他们,显然已经和南承钰达成了某种默契!
“军需转运之事,孤已知悉。
道路积雪难行属实,然王御史所言延误,孤亦会即刻派人彻查!若有官员玩忽懈怠,定严惩不贷!至于区别对待、克扣前线之说……”
南承瑾目光射向王嵩。
“王御史身为言官,风闻奏事是其本职,但无凭无据,妄加揣测,污蔑朝廷重臣,扰乱朝纲,亦非御史之道!此事,孤自会向父皇详细禀明,是非曲直,自有父皇圣裁!”
王嵩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太子会如此应对。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退朝!”
南承瑾却不再给他机会,直接起身,拂袖而去。那杏黄色的背影在群臣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离开。
三皇子南承钰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嘴角微抬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日常温文尔雅的模样,与身边的赵元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太和殿内,暗流汹涌。
前线的烽火未熄,后方的硝烟已然弥漫。允堂在北境军营的帐中瑟瑟发抖,浑然不知,他那位监国的太子哥哥,此刻在看似平静的京城金殿之上,正承受着压力与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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