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市时，月已上中天。
夜风带着山涧的寒气，吹得林叶簌簌作响。黑风寨在北面的乱山之中，山路崎岖，寻常人需走一日，对蓝忘机与魏无羡而言，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
“说起来，含光君怎么突然对傀儡案上心了？”魏无羡踩着月光，脚步轻快得像阵风，“姑苏蓝氏不是向来‘非己事不妄动’吗？”
蓝忘机走在前面，白衣在夜色里像一抹流动的月光：“数月前，北方数处村镇接连出事，死者死状与鬼市掌柜相似，仙门百家查到线索，指向禁术‘牵丝引’。此术原为百年前一位散修所创，后因过于阴邪被列为禁术，早已失传。”
“牵丝引？”魏无羡摩挲着黑笛，“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禁书上见过，说是能以怨气为线，操控活物或尸身，对吧？”
蓝忘机侧头看他：“乱葬岗的藏书里有？”
“说不定呢，那儿的破烂玩意儿可多了。”魏无羡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不过我可没练过，这术太损阴德，操控的东西越多，反噬越重，傻子才碰。”
蓝忘机没再接话，目光落在前方山脊处。黑风寨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寨墙依山而建，借着月色能看到上面插着的火把，却静得异常——连守夜的喽啰都不见半个，透着股死寂。
“不对劲。”蓝忘机停住脚步，避尘剑半出鞘，“太安静了。”
魏无羡也收敛了笑意，笛声低低响起，像在试探什么。片刻后，他皱眉道：“里面……没人气，全是死气，还有点别的东西，跟鬼市那些傀儡身上的味儿像，但更浓。”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掠上山脊。
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都是黑风寨的山贼，死状狰狞，脖颈处同样有细小的血洞，边缘泛着黑气。而他们的眼睛，全都圆睁着望向寨中央的聚义堂，像是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不是傀儡杀的。”魏无羡蹲下身，手指碰了碰山贼的伤口，“伤口有齿痕，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穿了喉咙。”
蓝忘机则注意到尸体旁的地面——有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聚义堂门口，且痕迹不止一道，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里面拖了出来，又或是……被带了进去。
“进去看看。”
聚义堂内的景象，比院子里更令人心惊。
正堂的梁柱上，挂着十几具干瘪的躯体，像是被抽干了血肉，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双目空洞地垂着。而堂中那张虎皮大椅上，坐着个“人”——准确说，是一具被精心修饰过的傀儡。
这傀儡与鬼市密室里的不同，它穿着黑风寨寨主的衣袍，面容竟是用蜡浇筑的，栩栩如生，连脸上的刀疤都复刻得分毫不差。而它的手里，握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温”字。
“温氏？”魏无羡的声音沉了沉。
三年前，温氏覆灭，残余族人要么被仙门处置，要么隐姓埋名，早已销声匿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温氏的玉佩？
蓝忘机走上前，仔细检查那具傀儡。蜡像的脖颈处有机关，打开后，里面藏着一卷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复杂的图谱，正是“牵丝引”的禁术心法，但末尾多了几行批注，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疯狂的意味：
“……怨气不足，需以活人为引，取其精血，融蜡为骨，方可成‘活傀儡’……温氏余孽，当助我完成大业，复兴荣光……”
“复兴荣光？”魏无羡嗤笑一声，“这是哪个蠢货，还抱着温晁那套做梦。”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活傀儡”三字上，眉头紧锁：“鬼市的傀儡是尸块拼凑，靠符咒驱动；这里的……是以活人为基，用怨气与精血炼化。施术者的手法在进步，野心也在变大。”
话音刚落，堂外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只见院子里那些原本躺着的山贼尸体，竟缓缓坐了起来。他们的眼睛泛着红光，脖颈僵硬地转动，一步步朝聚义堂走来——竟是变成了新的傀儡。
“啧，刚歇口气又来活儿了。”魏无羡将黑笛凑到唇边，“这次换我主攻？”
蓝忘机颔首，避尘剑已然出鞘。
笛声起，比在密室时更加凌厉，带着股肃杀之气，如同狂潮拍岸，狠狠砸向那些刚起身的傀儡。被笛声笼罩的傀儡，动作顿时变得迟缓，红光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蓝忘机的剑影则如鬼魅般穿梭在傀儡之间，剑光所及，傀儡应声而碎。但这一次，碎块没有化作黑烟重组，而是流出暗红色的血——这些傀儡是以刚死之人炼化，怨气未稳，显然不如密室里的耐打。
“看来是急着动手，没做好准备。”魏无羡一边吹奏，一边观察着傀儡的反应，“笛声对活傀儡的压制更强……有意思。”
他忽然注意到，有具傀儡的手腕上，戴着个眼熟的银镯子——那是鬼市老陈的东西。
“老陈！”魏无羡心头一紧，笛声陡然拔高。
那具傀儡像是受了刺激，猛地挣脱笛声的束缚，疯了般扑向魏无羡。蓝忘机见状，一剑刺穿了它的头颅。傀儡倒地，银镯子滚落，露出手腕上“陈”字的刺青。
真的是老陈。
魏无羡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才在鬼市分开时，老陈说去找地方歇脚，怎么会被抓到这里炼成傀儡？
“他们在故意激怒你。”蓝忘机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些傀儡的动作，比之前更具攻击性，像是被操控着要逼你失控。”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他知道蓝忘机说得对，当年他就是因为失控，才酿成大错……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清明。
笛声变了。
不再是狂猛的压制，而是变得低沉、迂回，像水流渗入石缝，悄无声息地缠绕住那些傀儡。被笛声缠上的傀儡，动作越来越慢，最终一个个僵在原地，红光彻底熄灭，瘫软在地。
“这招不错。”魏无羡收起笛子，踢了踢脚边的傀儡，“比硬拼省力多了。”
蓝忘机没接话，走到聚义堂后的偏院。偏院的柴房里，绑着十几个活人，都是附近村镇的百姓，气息微弱，显然是准备用来炼化下一批傀儡的。
“还有救。”蓝忘机探了探其中一人的脉搏，“怨气未深入骨髓，解开束缚即可。”
魏无羡去解绑绳，忽然在一个老汉的怀里，摸到了一块令牌。令牌是玄铁所制，刻着个“薛”字，背面还有个繁复的花纹，像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标记。
“薛？”魏无羡皱眉，“没听过这号人物。”
蓝忘机接过令牌，指尖抚过那个花纹：“这是‘影阁’的标记。一个隐于江湖的杀手组织，从不插手仙门之事，怎么会掺和禁术？”
线索越来越乱了。
温氏玉佩，影阁令牌，仿造的蓝氏剑……背后操控者像在故意抛出各种线索，又像在混淆视听。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一声轻笑。
“含光君与夷陵老祖，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他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手里把玩着一串铜钱。
“阁下是谁？”蓝忘机冷声问。
黑衣人笑了笑：“无名小卒罢了。只是奉命来送份‘礼’。”他抬手一抛，一个布包落在两人面前。
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张地图，和一缕黑色的发丝。
那发丝上，缠着淡淡的檀香——是姑苏蓝氏特有的香气。
蓝忘机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蓝氏族人的头发。
“这半张地图，指向‘血池’，据说那里有取之不尽的怨气，是练‘牵丝引’的绝佳之地。”黑衣人慢悠悠道，“至于这发丝……含光君应该认识吧？令弟蓝思追，现在可就在血池等着呢。”
“你抓了思追？”蓝忘机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怒意。
蓝思追是他带回云深不知处抚养的孩子，虽非亲弟，却视如己出。
“谈不上抓，只是请他去做客。”黑衣人笑得越发诡异，“毕竟，他身上流着的血，可是开启血池的钥匙啊。”
魏无羡猛地看向黑衣人：“你说什么？思追的血？”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乱葬岗，温宁曾提过，思追是温氏旁系的孩子，本名温苑……难道这才是对方的真正目标？
“想救他，就来血池。”黑衣人向后退去，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对了，忘了说，血池的怨气极重，夷陵老祖去了，说不定会想起些‘愉快’的往事呢？哈哈哈……”
笑声远去，人已消失。
聚义堂外，只剩下满地傀儡残骸，和柴房里惊魂未定的百姓。
魏无羡看着那缕黑色发丝，又看了看脸色冰冷的蓝忘机，忽然道：“血池在哪？”
蓝忘机攥紧了令牌，声音低沉：“北境，断魂崖下。”
“那还等什么？”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蓝忘机没有避开，“总不能让那小家伙真成了什么‘钥匙’。”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并肩走出黑风寨。
剑影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急切；笛声虽未响起，却已蓄势待发。
他们都明白，血池之行，不仅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揭开所有谜团——无论是禁术的真相，还是那些被刻意牵扯进来的旧人与旧事。而断魂崖下的怨气，或许还藏着更危险的东西，比如……魏无羡不愿回想的过去。
但此刻，已无路可退。
云深的剑，夷陵的笛，必须再次携手，踏入那片名为“血池”的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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