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蔺景然正对着一局残谱独自打着棋谱，指尖白玉棋子温润生凉。
阿瑞则趴在一旁的大书案上，小眉头紧锁，对着一支用秃了的紫毫笔较劲。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刀，学着昨日太傅示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刮去笔毫根部干涸的墨垢和断裂的杂毛，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多嘴在架子上歪着头看他，偶尔学舌：“修笔！杂毛！”
蔺景然落下一子，抬眸瞧见儿子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莞尔：“可是又弄坏了一支？太傅昨日才夸你略有进益，今日便‘残害’笔墨了？”
阿瑞抬起头，小脸苦巴巴的：“母妃，这修笔怎么比写字还难？儿臣只是想把它修好些，摹褚遂良的《阴符经》时能更顺手些……太傅说，褚字精妙，非良笔不能尽其意。”
他顿了顿，又小声抱怨，“可是好笔太容易秃了……”
蔺景然放下棋子走过去，拿起那支被儿子“修理”得有些凄惨的毛笔看了看，笔毫已被收拾得清爽许多，只是形状略显参差。
“心意是好的，只是这手艺还需锤炼。”她接过小银刀，手法娴熟地替他做了最后的修整。
“修笔如治学，需耐心细致，急不得。去杂存菁，方能再用。”
正说着，宫人通传陛下驾到。
“又在折腾你的笔墨了？”
阿瑞忙起身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那支笔：“父父，儿臣在修笔！母妃教儿臣要去杂毛！”
郗砚凛在书案前坐下，顺手拿起阿瑞方才摹写的一页字帖。
纸上字迹虽仍显稚嫩，但笔画间已隐约能看出几分临摹褚遂良楷书的形，结构端正，笔锋也努力模仿着那股瘦硬清劲。
“褚河南之字，确非初学易摹。”
郗砚凛看了一会儿，点评道。
“其字如美人婵娟，不胜罗绮，却又骨力遒劲。你笔力尚弱，摹其形易，得其神难。还需多练腕力，读帖揣摩。”
阿瑞听得似懂非懂，但父皇亲自点评他的字，还是让他兴奋不已，用力点头：“儿臣明白！儿臣会每日都练的！”
郗砚凛“嗯”了一声，将字帖放下，目光扫过书案，看到一方阿瑞常用的小端砚，墨汁尚未干透，便随口问道：“近日都读了哪些帖？”
阿瑞如数家珍地报了几本基础法帖名，又重点说了说太傅如何讲解《阴符经》的笔法特点，小模样认真又自豪。
皇帝听着，并未打断，偶尔颔首。待他说完，才道：“光摹帖不够。明日朕让张德海寻几本褚遂良早期的碑拓给你，比后世摹刻的帖本更见真意。写字时，腕要虚悬，力透纸背，而非用死力。”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握，简单示范了一个运笔的动作。
阿瑞睁大眼睛，努力记下父皇的每一个字和动作。
“闲王府世子洗三那日，一切可还顺利？”
“回陛下，一切顺利。闲王妃虽未出面，但王府安排得极为周到。小世子看着很是健壮，哭声洪亮。”
蔺景然含笑回道，“阿瑞还送了他一个金铃脚镯，闲王殿下很是喜欢。”
“皇叔可高兴了！”阿瑞抢着说，“还抱着儿臣转了一圈，说儿臣是好兄长！王府的新点心也可好吃了，江婶婶还让嬷嬷给儿臣包了好多带回来！”
听到“江婶婶”这个称呼，郗砚凛挑眉。闲王妃江知遥出身名门，温婉贤淑，与跳脱的阿策倒是互补。
他点了点头：“顺利便好。砚策性子跳脱，如今做了父亲，也该更稳重些了。”
他又逗留了片刻，问了问阿瑞近日骑射功课，甚至还考较了他一句《千字文》。阿瑞对答如流，显是用了功的，引得皇帝微微颔首。
直到前朝有臣工求见，郗砚凛方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似想起什么，对蔺景然道：“朕库房里似有几盒珪墨，最是宜书宜画，明日让人送一盒过来给阿瑞试试。”
……
郗砚凛走后，阿瑞拿着那支被母妃修好的笔，又铺开纸，蘸墨继续摹写起来，仿佛得了父皇的亲自指点，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蔺景然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摇头轻笑。
几日后，闲王郗砚策携王妃江知遥入宫谢恩。夫妇二人先去了皇后宫中，后又来了明曦宫。
闲王依旧是一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的确多了几分柔和。
闲王妃江知遥产后恢复得不错透着一股初为人母的温润光辉，举止言谈依旧得体大方。
“颖妃娘娘安。”二人规矩行礼。
“快请起。”蔺景然笑着让他们坐下，“王妃身子可大安了？小世子可好？”
江知遥温婉一笑：“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那孩子能吃能睡，乳母都说少见这般省心的。”
郗砚策蹙眉：“省心什么？半夜哭起来，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依本王看，准是个混世魔王坯子！”
他嘴上抱怨着，眼角眉梢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得意。
阿瑞听到郗砚策的声音，从书房跑出来，高兴地喊道：“闲王叔！江婶婶！小堂弟好玩吗？”
郗砚策一把抱起他：“好玩！就是太小太软了，都不敢用力碰！等你再大些，王叔带你去教他打弹弓！”
江知遥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王爷！尽教些有的没的！”
转而温柔地对阿瑞道，“小弟弟现在只会睡觉吃奶，等他会玩了，定第一个找阿瑞哥哥。”
阿瑞被说得心花怒放，表示要把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玉九连环送给小弟弟。
蔺景然与江知遥说着育儿经，闲王则逗着阿瑞，问他功课。
听他说起父皇前几日亲自教他写字修笔的事，闲王啧啧两声：“皇兄如今倒是越发有耐心了。阿瑞你好福气，你父皇小时候教本王写字，写不好可是要打手板的！”
说笑一阵，闲王夫妇便起身告辞，还要去其他几位高位妃嫔处走动。
送走他们，明曦宫复又安静下来。阿瑞还沉浸在见到闲王夫妇的兴奋中，拉着蔺景然的手说：“母妃，小弟弟真好玩，儿臣以后天天去闲王府带他玩！”
蔺景然失笑，点点他的额头：“你呀，先把你的字练好，把笔修好再说吧。别带坏了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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