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狂奔,直到肺叶灼痛,几乎喘不上气,才敢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下。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我滑坐在地,心脏仍在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
摊开手心,那方素棉帕子已被冷汗浸得微潮,上面属于他的、冷冽如雪松的气息却依旧清晰,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
他……凌昊,那个镇妖司的男人,那个本该冰冷无情、视我如草芥的捉妖师。
他救了我。
用他那柄轻易斩杀了狂暴野猪精的剑,为我挡下了致命的冲撞。他甚至……递给了我一方手帕。
为什么?
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如刀,洞穿一切,却似乎并未看破我竭力隐藏的妖身。是他真的未曾察觉?还是……另有所图?
恐惧、疑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连我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悸动,像一团乱麻,死死缠住了我的心。我用力甩头,试图将那张冷峻的脸庞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不能想。不该想。
他是镇妖司的人,是抓走母亲的那些人的同僚!是敌人!
我将那方手帕胡乱塞进袖袋深处,像是要藏起一个烫手的秘密。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内襟口袋里那根冰凉断裂的木簪,母亲染血的面容瞬间浮现,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所有混乱的思绪都冻结了。
羞愧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我在做什么?我竟然为一个可能是仇敌的男人心绪不宁?我忘了母亲正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吗?
强烈的自我厌恶让我猛地站起身。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更多线索!
凌昊的出现像一道催命符,提醒着我时间的紧迫和危险。我不能再去茶楼那样人多眼杂的地方碰运气了。那个叫阿宝的小女孩和仁心堂的王大夫……他们或许还能提供些别的信息?至少,王大夫看起来是个知情的善心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和发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些匆忙的镇民,再次汇入街道的人流。
尽量避开主街,我绕着小路,再次来到了仁心堂所在的巷口。
然而,药铺门前的情形却让我心头一紧。
只见王大夫正在送客,而那位客人,身形清瘦,穿着半旧的青衫,正是文瑾公子。他手里提着几包药,正温和地与王大夫说着话。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身体不适来抓药?
我下意识地想躲开,昨日那窃取他阳气后的羞愧感瞬间回流,让我无颜面对他。
可就在我转身欲走的刹那,文瑾却恰好抬眼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眼中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担忧和关切,也带着一丝昨日未曾消散的讶异。他快步走了过来:“姑娘?你……你今日气色似乎比昨日更差了?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他的目光落在我可能还残留着惊慌和奔跑痕迹的脸上。
我僵在原地,脸颊迅速烧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没、没有……我只是路过……”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王大夫也注意到了我,抚着胡须,眼神里带着询问。
文瑾眉头微蹙,显然不信我的说辞。他看了看手中的药包,又看看我,忽然将药包递了过来:“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切莫硬撑。这些是家母常用的安神药材,姑娘若不嫌弃,先拿去应应急?”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药包,看着他清澈眼眸里毫无杂质的善意,再想到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和此刻的欺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酸楚和罪恶感几乎将我淹没。
“不……不用了……”我连连后退,声音发颤,“我真的没事……多谢公子,我……我先走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回头看他的表情。他的善意像一面清澈的镜子,照出我所有的卑劣和不堪,让我无处遁形。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在我最羞愧的时候,总是遇到他?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心乱如麻。文瑾的温和,凌昊的冰冷,交替在我脑中闪现。一个让我羞愧欲死,一个让我恐惧又困惑。
母亲,我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我竟又走到了镇子东头,远远能望见那间“百晓生”茶楼的招牌。那里依旧人来人往,仿佛清晨那场惊心动魄的妖乱从未发生。
我不敢再靠近,只远远望着,心有余悸。
忽然,茶楼里走出几个身影,吵吵嚷嚷,似乎是刚才的茶客,惊魂未定地议论着。
“……真是吓死人了!还好凌大人就在附近!”
“是啊是啊,多亏了凌大人出手!”
“啧啧,那剑光快的!不愧是镇妖司的高手!”
“不过说来也怪,那野猪精平时只在深山里晃悠,怎么突然跑到镇上来发狂伤人了?”
“谁知道呢……最近怪事真是多……”
凌大人?他们是在说凌昊?
我竖起耳朵,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
“唉,听说黑风岭那边也不太平……”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被我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好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镇妖司那边查得紧着呢……”
黑风岭!又是黑风岭!之前茶楼里那几个镖师也提过!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
丢了东西?镇妖司在查?这和母亲被抓……有没有关联?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视线毫无预兆地从斜侧方扫来,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我的皮肤。
我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只见凌昊不知何时已站在街角另一侧,正与一名镇上的里正模样的人说着话。他似乎交代完了事情,目光随意扫过周围,恰好落在了我身上。
那双黑沉的眸子,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清晨刚刚被他从野猪精蹄下救出、此刻又出现在茶楼附近“徘徊”的陌生女子。
四目再次相对。
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能看穿我吗?他会过来盘问我吗?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我,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然而,他只是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尖,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不足一息,便漠然地移开了,仿佛我只是路边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他转身,径直朝着镇外方向走去,玄色衣袂在风中拂动,留下一个冷硬决绝的背影。
他……又一次忽略了我?
是真的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别有深意?
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心冰凉,心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黑风岭、丢失的东西、镇妖司的追查、母亲被擒、凌昊的出现、他难以捉摸的态度……
这一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谜团如同滚雪球,越来越大。
而我,被裹挟其中,心乱如麻,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线头。
我必须弄清楚。
必须去黑风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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