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风岭腹地的路途,比来时更加沉寂。
我跟在凌昊身后,脚步有些虚浮,心神依旧沉浸在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发现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久久无法回神。
母亲的木簪……噬魂阵的残片……破坏阵法……
这些词语在我脑中反复回荡,拼凑出一个模糊却骇人的轮廓。母亲并非单纯被擒,她是在对抗某种极其邪恶的存在时遭遇了不测!她甚至可能……是主动介入的?
这个认知让我既感到一丝扭曲的骄傲,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担忧。她面对的敌人,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和诡异。
而凌昊……
我悄悄抬眼,看向前方那道沉默前行的玄色背影。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气息内敛,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发现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但通过那道无形的契约之线,我能隐约感知到他心绪并非全然平静,如同深海之下涌动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他没有夺走木簪,反而将其还给了我。他甚至……似乎将我与那邪恶的蚀魂宗区分开来,将我纳入了……某种临时的、心照不宣的同盟?
这种转变太过突然,太过诡异,让我一时难以适应,更不敢轻易相信。
我们一路无话,沉默地穿行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山林间。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崎岖的山路上,带着一种孤寂而沉重的意味。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间的山风开始带着刺骨的凉意。
凌昊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扫视了一眼周围愈发荒凉的环境,脚步终于放缓。
“今夜在此歇息。”他停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指了指前方一座看起来早已荒废、只剩断壁残垣的山神庙,“明日再赶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座破庙比之前避雨的那间更加残破,门扉歪斜,屋顶塌了半边,露出后面灰蓝色的、逐渐缀上星子的夜空。庙内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但比起露宿荒野,这已然算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是。”我低声应道,跟着他走向破庙。
凌昊率先踏入庙内,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并无危险或邪祟残留,这才侧身让我进去。
庙内空间狭小,到处是坍塌的瓦砾和积年的灰尘。一尊泥塑的神像歪倒在墙角,面目模糊不清,早已失了香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凌昊寻了一处相对干净、靠墙的角落,拂去地上的灰尘,便径自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似乎打算就此过夜。他玄衣上的破损和暗色在昏暗中并不明显,但那份历经激战和发现秘密后的疲惫感,却难以完全掩饰。
我默默走到离他稍远的另一侧墙角,学着样子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却毫无睡意。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破庙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流淌而下,在地面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
山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和墙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泣,更添几分凄凉。
我蜷缩在角落里,只觉得浑身冰冷,白日里的惊惧和此刻的孤寂无助交织在一起,让我忍不住微微发抖。胃里也空落落的,泛起阵阵酸涩的饥饿感。
偷偷抬眼看向凌昊,他依旧保持着调息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这片黑暗之中,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显示着他的存在。
他好像……从来不会感到害怕,也不会感到饥饿和寒冷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黑暗中,忽然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冷?”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能察觉我的细微颤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摇了摇头,又想起黑暗中他未必看得见,只好低声道:“……还、还好。”
他沉默了一下。
窸窣的轻响传来,似乎是他从随身行囊中取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一件带着他身上那股冷冽气息的、略显厚重的玄色外袍被凌空抛了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在我怀里。
布料入手微凉,却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体温。
“披上。”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丢过来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我抱着那件外袍,彻底愣住了。指尖触及那细密冰冷的衣料,鼻尖萦绕着那熟悉的、带着雪松与一丝极淡血腥气的味道,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奇异而陌生的酸胀感。
他……把他的外袍给了我?
“……多谢大人。”我声音干涩地道谢,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件宽大的外袍披在了身上。袍子立刻将我整个人包裹住,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暖意,仿佛隔绝了庙外的寒风,也驱散了些许内心的冰冷。
可是……他自己呢?他只穿着单薄的劲装,在这寒夜里……
还不等我胡思乱想完,又一个油纸包被丢了过来,落在我的脚边。
“吃的。”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我借着月光低头看去,油纸包里是几块看起来有些干硬的烙饼。
他……竟然还随身带着干粮?还分给了我?
我拾起油纸包,指尖微微发颤。烙饼确实很硬,口感粗糙,但在此时此地,却无异于珍馐美味。我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屑有些噎喉咙,却还是努力咽了下去,空荡的胃里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
我吃着饼,披着他的外袍,缩在墙角,偷偷抬眼看向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刚才递出衣袍和干粮的人不是他。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而冰冷如刀,不容置疑;时而又会在我最狼狈无助时,递来一方手帕、一碗热粥、一件衣袍、一块干粮……
他是在履行契约者的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母亲木簪的秘密,似乎打破了我们之间那层纯粹的对立关系,投入了一颗看不透深浅的石子。
“吃完歇息。”他似乎感知到我的注视,淡淡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守夜之事,无需你操心。”
我连忙低下头,加快了吃饼的速度,心里却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吃完东西,身体暖和了许多,疲惫感也终于涌了上来。我裹紧了他的外袍,那冷冽的气息无处不在,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却又更加心乱如麻。
靠着冰冷的墙壁,我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一道模糊的玄色身影在我身前停顿了片刻,似乎低头查看了一下,随即,一件更厚重、更温暖的东西轻轻覆盖在了我已经裹着外袍的身上。
那气息……是他之前铺在身下隔潮的薄毯?
我想睁开眼,想问,却被沉重的睡意拖入了更深沉的黑暗里。
只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恍惚听到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融入夜风的叹息。
一夜无梦。
直到清晨冰冷的露水将我冻醒。
我睁开眼,发现身上果然盖着那件薄毯,而凌昊依旧坐在原处,仿佛从未移动过。晨曦微光透过破洞,落在他染霜的眉睫和肩头。
他早已醒来,或许……根本未曾入睡。
见我醒来,他目光扫过我,淡淡道:“醒了?收拾一下,出发。”
仿佛昨夜那件衣袍、那块干粮、那条薄毯,都只是梦境一场。
我默默起身,将叠好的外袍和薄毯递还给他,低声道:“……多谢大人。”
他接过,并未多看一眼,随手塞进行囊,仿佛那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物品交接。
“走。”
他转身,率先踏出破庙,融入了苍茫的晨雾之中。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依旧挺直冷硬的背影,感受着怀中木簪沉甸甸的重量,和心底那份愈发浓重、难以言说的迷茫。
前路未知,敌友莫辨。
唯有晨曦将我们的影子,再次拉长,交织在荒凉的山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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