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紧我。我会护你周全。”
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我怔怔地看着他玄色的背影,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心口那厚厚的冰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重量的承诺,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我默默跟上,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被林间光影切割得斑驳的影子。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而微妙的张力。
我们一路无话,穿梭在愈发茂密的林间。他依旧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但那份警惕似乎不再全然对外,偶尔,他极其短暂地回眸一瞥,目光极快地扫过我,确认我跟上后便又迅速移开,自然得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可每一次那短暂的目光相接,都让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穿出了密林,前方出现了一处地势相对平缓、靠近溪流的谷地。天色渐暗,暮霭沉沉。
凌昊在溪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若有危险也易于察觉,溪水可做水源,是个适合过夜的地方。
“今夜在此歇息。”他开口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是。”我低声应道。
他不再多言,自顾走到一旁,寻了块干燥的平地,拂去碎石,便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玄衣之上沾染的尘土和细微的破损,在暮色中并不明显,但他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却让我心头微微一动。
我默默走到溪边,掬起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一天的疲惫和那莫名躁动的心绪。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他的方向。
他端坐如松,呼吸悠长,但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白日里他强行催动精血破阵,又经历一场奔逃,伤势定然有所反复。
犹豫了片刻,我自怀中取出大娘给的干粮,走到他面前,迟疑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大人,您……吃点东西吧。”
他缓缓睁开眼,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难辨。他看了看我手中的饼,又抬眸看了看我,目光平静无波,并未立刻接过。
我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就在此时,他却忽然伸出手,接过了那块饼。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疏离。
我微微一怔,脸颊有些发烫,慌忙低下头:“……应该的。”
我靠在树干上,望着满天疏朗的星子,思绪纷乱。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反复回放——他疾掠而来的身影,他眼中迸发的惊怒,他紧握我手腕的力度,他那句“护你周全”……还有此刻这微妙而罕见的……平和?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际,一直静坐的凌昊忽然极其轻微地闷哼了一声。
我的心猛地一紧,立刻抬头望去。
只见他依旧保持着调息的姿势,但眉头却紧紧锁起,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唇色也失去了血色。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有些紊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伤……!
我豁然站起身,焦急地看向他,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他似乎正极力压制着什么,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通过那道无形的契约之线,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体内那股阴寒的煞气再次开始蠢蠢欲动,与他自身的纯阳正气激烈冲撞着!反噬并未完全消除!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不得那许多规矩和惧怕,我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大人!您……您怎么样?”
凌昊缓缓睁开眼,黑眸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疲惫,他看了我一眼,声音沙哑:“……无碍。”
“您的气息很乱!”我急道,“是之前的煞气反噬吗?我……我能做些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我,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那煞气显然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棘手,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经脉。
良久,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融入夜风里。
“坐下。”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我愣了一下,依言在他面前坐下。
“手。”他再次开口。
我迟疑地伸出手。
他并指如剑,指尖泛起极其微弱的金色流光,并未触碰我,而是隔空在我掌心虚划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那符文一闪即逝,融入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凝神,引导你的妖力,循此印感应,”他声音低沉,带着指令的意味,“将阳气渡入我掌心劳宫穴,助我压制煞气。切记,不可急躁,不可过多,否则引煞反噬,你我皆危。”
他……他竟主动让我帮他?还教了我方法?
我心中震惊无比,但此刻情况危急,容不得我多想。我立刻收敛心神,依他所言,闭上眼,努力感知掌心那微弱的符印联系,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那点微薄的妖力,凝聚起一丝精纯的阳气,透过那无形的联系,缓缓渡送过去。
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凶险。他的经脉因煞气肆虐而一片混乱冰冷,我的阳气如同细弱的溪流,艰难地穿行其中,必须精准地避开他自身气机的自动防御和那狂暴的煞气,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我全神贯注,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经脉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那是妖力过度消耗的征兆。
凌昊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他周身的冰冷和紊乱渐渐被一股温和的暖流中和、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感觉自己快要虚脱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一丝平稳:“可以了。”
我如释重负,猛地撤回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虚软,眼前阵阵发黑。
凌昊缓缓睁开眼,黑眸中恢复了些许神采,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令人心悸的紊乱气息已然平复。他看着我虚脱狼狈的模样,沉默了片刻,自怀中取出那个熟悉的玉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我。
“吃了。”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往日的冰冷。
我看着那粒丹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大人。”
服下丹药,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化开,滋养着我近乎干涸的经脉,疲惫感稍稍缓解。
山谷中再次陷入寂静。我们相对无言,气氛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尴尬。
良久,凌昊忽然低声开口,目光并未看我,而是投向潺潺的溪流:“你方才……为何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助我?”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能看着大人出事。而且……大人之前……也救了我。”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仅是因此?”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脸颊有些发烫,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我窘迫之际,他却并未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缓和:“你的妖力运转,过于散漫无序。长此以往,于修行无益,易遭反噬。”
我愕然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目光依旧看着溪面,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明日清晨,我教你一套凝练妖力的基础法门。好生修习,至少……能强身健体,不易拖后腿。”
他……要教我修炼?
我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冷峻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甜。
“多……多谢大人。”我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不再言语,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恢复平静的睡颜,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有春风拂过,冰雪消融,露出底下悄然滋生的、细微却坚韧的绿意。
夜风吹拂,溪水潺潺。
星河在天,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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