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内，灯火如豆。
沈青禾将那块月白丝帕铺在膝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银线绣成的繁复徽记。纹样古奥，线条盘旋交错，似龙非龙，似鸟非鸟，透着一股苍茫而威严的气息，绝非寻常勳贵之家所能拥有。每一针每一线都极尽精巧，显然出自顶尖绣娘之手，且年代似乎颇为久远。
萧临渊将此物交给她，其意深远。这不仅仅是一个纹样，更像是一个印记，一个可能牵扯极广的秘密符号。让她绣成香囊送给柳侧妃，无异於将一把淬毒的匕首，用最温婉的方式递出。
她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怠慢。从有限的绣线中挑出最接近的银灰色丝线，对着灯火，开始一针一线地临摹。她绣得极慢，极仔细，力求与原纹分毫不差。这不仅是任务，更关乎她的生死——若绣得不好，被柳侧妃看出破绽，或是被萧临渊认为不用心，後果都不堪设想。
夜深人静，只有针尖穿透锦缎的细微嘶嘶声。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孤寂。
接下来的两日，沈青禾足不出户，专心致志於这只小小的香囊。她选了一块质地尚可的浅碧色软缎，颜色清雅，不至於太过扎眼，又能很好地衬托银线纹样。填充的香料，她拆了屋中仅有的一个旧香包，取出里面已经有些淡薄的安神香末，又掺了些晒乾的茉莉花苞，气味寻常无奇。
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一方面确保绣工完美，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等待柳侧妃那边再次派人来，或是丽夫人那边的新动静。
期间，静思苑外巡逻的护卫依旧频繁，但再无人前来打扰。王府表面上一片平静，准备迎接年关的气氛似乎也渐渐浓郁起来，各处开始悬挂灯笼，清扫积雪。但沈青禾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激烈。空气中彷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只待一个契机便会骤然断裂。
终於，在香囊即将完工的那日下午，院门再次被敲响。
来的仍是锦书。她依旧笑容温婉，提着一个新的食盒。
“沈姨娘安好。我们娘娘说年节下事忙，恐照顾不周，再送些新做的点心给姨娘尝尝鲜。”锦书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屋内，在沈青禾手边的绣活上停留了一瞬。
沈青禾心中了然，时机到了。她脸上立刻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将锦书让进屋：“劳动姐姐又跑一趟，娘娘如此挂念，真是折煞妾身了。”
她接过食盒，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转身从枕边拿起那个刚刚完成、还带着指尖温度的碧色香囊，双手奉上，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赧和感激：“承蒙娘娘多次赏赐，妾身无以为报，闲来无事绣了个小玩意儿，手艺粗陋，实在拿不出手……只是聊表寸心，还请姐姐代为转呈娘娘，莫要嫌弃才好。”
锦书的目光落在香囊上。那浅碧色的缎子寻常，但当她的视线触及香囊一角的银色徽记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刹那！虽然极快便恢复如常，但沈青禾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惊惧。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几乎无法掩饰的震动。
“姨娘真是……有心了。”锦书的声音似乎比刚才略微紧绷了一丝，她伸出手，接过香囊的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她的指尖拂过那银色纹样，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般微微一颤。
“这绣样倒是别致，妾身从未见过。”沈青禾故作懵懂，轻声解释，“是妾身从……从一本极旧的杂书上偶然看到的，觉得好看，便学着绣了，也不知合不合娘娘心意。”
她将来源推给“旧杂书”，既解释了纹样的出处，又暗示了其“陈旧”的特性，可谓恰到好处。
锦书深深看了沈青禾一眼，那目光锐利，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沈青禾脸上只有纯然的感激和一点点对自己手艺的不自信。
“姨娘的手艺很好，娘娘定然会喜欢的。”锦书将香囊仔细收入袖中，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来时少了几分自然的热络，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点心请姨娘趁热用，奴婢还需回去向娘娘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她甚至没有多留一刻看看点心的意思，匆匆告辞离去。
沈青禾送到院门口，看着锦书几乎有些仓促的背影，心中明镜似的。
那银色徽记，柳侧妃绝对认识！而且，它代表的意义，绝非寻常，甚至可能极其严重，严重到让柳侧妃的心腹瞬间失态。
萧临渊这一步棋，直击要害！
送走锦书，沈青禾关上院门，背靠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心跳这才後知後觉地加快起来。
她知道，香囊送出，真正的风暴，就要开始了。
她打开食盒，里面的点心比上次更加精致。她依旧用老方法仔细验过，确认无毒，却也依旧没有入口，只是原样收好。
现在，她只需等待。等待柳侧妃那边的反应，等待丽夫人这把“枪”下一次会被指向何方。
夜幕降临，寒风呼啸。
沈青瑜吹熄了灯火，却没有入睡。她坐在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生锈的顶针和断裂的玉簪。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子时前后，万籁俱寂之中，她似乎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像是瓷器摔碎般的脆响，紧接着似乎有短暂的骚动，但很快又归於平静，彷佛只是错觉。
她的心轻轻一跳。
是从柳侧妃院落方向传来的吗？
她无从得知。
但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似乎又绷紧了几分。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而沈青禾知道，她这只抛出的香囊，已然惊起了层层波澜，这潭深水之下的暗涌，即将突破冰面。
第七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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