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山间雾气未散,湿冷得能拧出水来。
玄觉几乎是被人从被窝里“薅”出来的。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显然昨夜一宿没睡好,脑子里反复播放着方丈那句“不必回来了”的终极审判,以及他那片长势喜人、眼看就能收割的白菜地。
“慧根师兄,轻点轻点!胳膊要断了!”玄觉龇牙咧嘴地被一位铁塔般的武僧师兄拎着,跌跌撞撞地走在通往达摩院的路上。
那法号慧根的武僧面沉似水,瓮声瓮气道:“玄觉师弟,首座已在院中等候,莫要耽搁。误了时辰,你我都吃罪不起。”他手劲奇大,玄觉感觉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铁钳夹着,忍不住哀叹:同样是少林弟子,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人家练的是降龙伏虎的硬功,自己练的是松土施肥的农功。
达摩院内,无相禅师早已静立其中,身形挺拔如松,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风范——如果忽略他脚边放着的那捆看起来十分结实的麻绳和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的话。
“弟子玄觉,拜见首座师叔。”玄觉有气无力地行礼,眼睛却忍不住往那绳子和竹竿上瞟。这是要干嘛?捆了他直接扔下山?还是让他表演个街头杂耍赚路费?
无相禅师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了玄觉一眼,似乎想从他这副蔫头耷脑的模样里找出点什么方丈特别看重的特质,最终显然是失败了。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公事公办。
“玄觉,方丈法旨,传你‘一苇渡江’入门心法与步诀。时间紧迫,老衲只演示三遍,能领悟多少,看你造化。”
玄觉一听,精神稍微振作了一点。好歹是上乘轻功,学了总没坏处,万一以后种菜踩了粪坑,跑起来也能快些不是?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无相禅师身形一动,宛若一片羽毛般飘起,在院内那小小的荷花池水面几点,荡开圈圈涟漪,人已到了对岸,点尘不惊,潇洒至极。
“妙啊!”玄觉下意识赞叹。
“看懂了?”无相禅师问。
玄觉老实摇头:“师叔身法太快,弟子……只看到个影子。”
无相禅师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耐着性子道:“气沉丹田,意在足尖,身随意动,如风拂柳……”他又缓缓演示了一遍,配合着口诀。
玄觉瞪大眼睛,努力记忆。那口诀拗口得很,什么“气走三焦,贯涌泉而提纵”,什么“意守膻中,观想鸿毛之轻”……他听着听着,思绪就不受控制地飘了:“三焦?好像是炖汤用的那个‘三焦’?涌泉穴……脚底板那个?意守膻中……这地方离胃挺近,饿了容易守不住啊……”
第二遍演示完,无相禅师期待地看着他。
玄觉憋了半天,试探着问:“师叔,这‘如风拂柳’,是得像柳条那样扭起来吗?”说着他还笨拙地扭了两下腰。
无相禅师:“……”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出家人不可妄动嗔念。然后,他指向那捆绳子和竹竿。
“既如此,便用最笨的法子。慧根,将他绑上。”
“啊?”玄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慧根师兄一把按住,三两下就用绳子在他身上缠了好几道,然后将那几根长竹竿穿过绳结,硬生生在他身体两侧各架起了一副奇怪的“栏杆”。
“师……师叔?这是何意?”玄觉看着自己身上这如同篱笆般的装备,懵了。
“此乃‘扶摇架’,”无相禅师面不改色,“助你体会身形平衡,感知气流流动。初学轻功者,易歪斜倾倒,此物可防你摔断筋骨,节省医药费用。”
玄觉:“……” 师叔您考虑得可真周到啊!
于是,达摩院内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个年轻僧人被竹竿架着,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在无相禅师的指挥下,笨拙地练习提纵、点地、扭腰……啊不,是“如风拂柳”。
“错了!左足用力过猛!” “哎哟!”玄觉左脚一蹬,非但没跳起来,反而因为竹竿的束缚,整个人像个被翻了面的乌龟,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挣扎半天起不来。那“扶摇架”此刻成了“囚笼架”。
无相禅师以手抚额,感觉自己的佛法修为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玄觉摔得七荤八素,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总算勉强能在“扶摇架”的辅助下,歪歪扭扭地跳出几步远,落地时依旧砸得地面咚咚响,离“点尘不惊”差了十万八千里。
无相禅师看着日头升高,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机缘如此,强求不得。慧根,给他解了。”
解脱束缚的玄觉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无相禅师走到他面前,递过一个灰布小包袱和一把看起来颇为陈旧的长剑。“包袱里是干粮和一些散碎银两。这把剑,乃你师父……呃,就是当年教你种菜的那位圆寂师叔留下的,名曰‘秋水’,你带着防身吧。”
玄觉接过包袱,轻飘飘的,估计干粮不多。又拿起那柄“秋水”剑,抽出一截,只见剑身上锈迹斑斑,映出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倒是应景。“防身?”他嘀咕,“拿去当废铁卖,不知道能不能换顿饱饭……”
“记住,”无相禅师神色忽然严肃了些,“下山之后,一路向西。若闻到类似藏经阁中的那股冷香,务必警惕。遇事……唉,多用用脑子,打不过,就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玄觉叩首拜别,背上包袱,挎着锈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达摩院,走出了少林山门。
站在山道上,回望巍峨少林,晨钟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催促吃饭的号角,而是送他踏入江湖的序曲。前路茫茫,玄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比那干粮袋子还瘪。
“唉,白菜啊白菜,等我回来……”他哀叹一声,磨磨蹭蹭地往山下走。
没了寺规约束,他走得那叫一个悠闲,看见野花揪一朵,遇到松鼠打个招呼,充分将“磨洋工”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心里盘算着:最好磨蹭到天黑,就能找个理由在山脚下歇一晚,明早再……再继续磨蹭。
日头渐高,他肚子咕咕叫起来,便找了块大树下的阴凉石头坐下,掏出干粮——果然是硬得能崩掉牙的干面饼。他费力地啃着,就着水囊里的凉水往下咽,无比怀念慧明师兄那油水不足但至少软和的烩冬瓜。
正吃得艰难,忽然,官道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烟尘滚滚。
玄觉好奇地伸长脖子望去。只见三四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皆是黑衣劲装,神色彪悍,腰佩兵刃,一看就非善类。
玄觉心里一咯噔,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啃饼,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就是个过路的……”
然而,那几骑冲到近前,竟猛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几双不善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玄觉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身边那柄锈迹斑斑的“秋水”剑上。
为首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上下打量了玄觉一番,见他僧不僧俗不俗,衣着朴素,啃着干饼,一副穷酸窝囊样,便粗声粗气地开口问道:
“喂!那小和尚!问你个事儿!”
玄觉心里叫苦,硬着头皮抬头,挤出个笑容:“几……几位施主,有何吩咐?”
那汉子马鞭一指“秋水”剑,目光锐利:“你这把剑,哪儿来的?”
玄觉一愣,下意识道:“师……师父给的。”
“师父?”那汉子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语气愈发不善,“你师父是谁?可是少林寺的人?”
玄觉老实点头:“正是。”
那几人脸色瞬间一变,为首汉子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冷笑道:“果然!大哥猜得没错,少林寺的秃驴到底还是派人插手了!小子,算你倒霉!”
话音未落,唰唰几声,几人竟同时抽出了明晃晃的钢刀,阳光下寒气逼人!
玄觉吓得手里的干粮都掉了,魂飞魄散:“各……各位好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僧只是下山……下山化缘啊!”
“化缘?”汉子狞笑,“带着少林镇派兵刃‘秋水剑’化缘?你骗鬼呢!兄弟们,拿下他!回去向大哥请功!”
几条大汉翻身下马,持刀步步逼近!
玄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师父啊师父,您留给我的这是防身的剑还是催命的符啊?这下完了!别说查案了,小命都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外了!
他手忙脚乱地去拔那柄锈剑,却因为紧张,手滑了好几次才勉强抽出。握着这把锈迹斑斑、毫无威慑力的“宝剑”,对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匪徒,玄觉绝望得想哭。
为首那汉子见他这滑稽模样,嗤笑一声,毫不放在心上,挥刀便劈了过来!
劲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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