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港的太阳刚爬过椰树梢，“云帆号”的机舱就传出一声闷响。正在给锅炉添煤的老陈吓得一哆嗦，铁铲“哐当”掉在地上——活塞连杆又断了，这是三天里的第五次。
“他娘的！”周猛踹了一脚滚烫的炉壁，火星溅在他的靴底，“这破铁片子，再断下去，不用等海盗来，咱自己就得漂在海上喂鱼！”
郑伟站在机舱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断裂的连杆躺在地上，断口处的铁茬像狗咬过似的，泛着红锈。“拿给我看看。”他捡起连杆，指尖划过断口，能摸到细密的裂纹，“普通生铁太脆，经不住蒸汽这么折腾。”
话音刚落，码头就传来了汽笛声。江南铁厂的技师林德发带着两个徒弟，扛着木箱喘着粗气跑上船，箱子上贴着“急件”二字，边角都磨破了。“郑大人！可算追上你们了！”林德发抹了把脸上的汗，掀开箱子，里面露出几根锃亮的钢件，泛着不同于生铁的冷光，“这是新炼的锰钢活塞，比生铁硬三成，韧度能翻倍！”
船员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锰钢？是啥宝贝？”“比铁匠铺的钢还结实？”林德发没工夫搭话，指挥徒弟支起铁匠炉，就在甲板上烧起炭火。他脱了长衫，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普通铁含碳太多，一受冷热就裂。”林德发边打边喊，火星子溅到他的粗布短褂上，烫出一个个小洞，“这锰钢不一样，掺了 manganese（他从洋人那学的词），就像面团里加了酵母，又硬又有劲儿！”他举起烧红的钢件，往冷水里一淬，“滋啦”一声，白雾腾起，钢件的断口处竟能弯出个小弧度，松开手又弹了回去。
“乖乖！”老陈看得直咋舌，“这铁还能当扁担使？”
林德发得意地笑了：“不光能当扁担，还能抗住锅炉的蒸汽压力。上次在厂里试了三天三夜，连杆连个印子都没留下。”他指着机舱里的旧活塞，“把那破烂拆了，换上这个，保准能跑到马六甲再坏！”
船员们七手八脚地拆旧件，林德发蹲在旁边指导：“螺丝要拧三圈回半圈，不然热胀冷缩会卡死……对，轴承里得抹点牛油，减少摩擦……”他讲得细致，连哪个螺帽该用多大的扳手都标在纸上，船员们听得认真，有人还掏出炭笔在甲板上画草图。
周猛蹲在铁匠炉旁，看着林德发淬火，突然问：“林技师，这锰钢咋炼的？咱船上能不能自己修？”
“难！”林德发摇摇头，往炉膛里添了块焦煤，“得用焦炭烧，温度要够，还得精准掺锰矿，差一点就炼出废铁。江南铁厂试了十二炉才成，光煤就烧了三船。”他指了指箱子里剩下的钢件，“我多带了五个备用的，万一坏了，先换上，回头我让人从厂里送新的来。”
甲板上的动静引来了黎族首领阿贵。他扛着橡胶汁罐路过，见船员们围着铁家伙忙活，好奇地凑过来：“官爷，这铁疙瘩比风还管用？”
“那可不！”老陈刚换好新活塞，拍着胸脯说，“风说停就停，这铁疙瘩只要有煤，能转三天三夜！”他往炉膛里猛添了几铲煤，拉动操纵杆，蒸汽机“突突”地转起来，活塞连杆平稳地往复运动，再没有以前的卡顿声。
“云帆号”的明轮慢慢转动，搅得船边的海水起了漩涡。阿贵看得眼睛发直，伸手想去摸钢件，被林德发拦住：“烫！能烤熟鸡蛋！”他笑着从箱子里掏出个小钢片，递给阿贵，“这个不烫，拿回去看看，比你们的砍刀还硬。”
阿贵接过钢片，用牛角刀划了划，刀刃卷了，钢片却没留痕迹。“神铁！真是神铁！”他捧着钢片，对族人喊，“以后咱的橡胶汁，就换这神铁！”
船员们都笑了，有人逗他：“你们的橡胶汁能做防水布，我们的锰钢能造大船，正好换！”
林德发蹲在甲板上，给船员们讲蒸汽船的门道：“这铁家伙看着复杂，其实就三样关键——锅炉要烧得旺，活塞要够结实，明轮要转得匀。下次厂里造‘云鲸号’，我打算把锅炉改成卧式的，省地方，还能多装煤，保准跑三天不熄火！”
郑伟听着，突然问：“要是煤不够了咋办？”
“这简单。”林德发从包里掏出张图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装置，“我琢磨着，在船顶装个风车，煤不够时，就让风车带活塞转，虽然慢了点，总比漂着强。”他指着图纸上的齿轮，“就像给马备个牛，马累了换牛拉。”
船员们听得入了迷，老陈摸了摸新换的活塞，叹道：“以前总觉得，行船得看老天爷脸色，现在才知道，人也能造出比老天爷还靠谱的东西。”
夕阳西下时，林德发要回广州了。郑伟让人给他装了一船橡胶汁，笑着说：“这是给你的定金，‘云鲸号’造好了，我亲自去江南验收。”林德发拍着胸脯：“大人放心，保证比‘云帆号’快五成！”
船开远了，船员们还站在甲板上望。老陈往炉膛里添了最后一铲煤，蒸汽机的轰鸣比以前平顺多了，像头驯服的巨兽。周猛靠在栏杆上，看着明轮搅起的浪花：“大人，您说这锰钢，以后能造铁船不？”
“能。”郑伟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暮色里，“云帆号”的烟囱喷出笔直的黑烟，像在蓝天上画了道线，“不光能造铁船，还能造跑在铁轨上的车，能造耕地的铁牛，能造织布的铁机……只要这铁疙瘩够结实，啥都能造。”
老陈凑过来，递给他块烤红薯：“大人尝尝，用锅炉余温烤的，甜着呢。”
郑伟接过红薯，热气烫得手发红。他望着机舱里跳动的炉火，突然明白，蒸汽船的秘密从来不止是锰钢和活塞——是一群人琢磨着怎么让铁听话，怎么让煤发光，怎么让海浪挡不住路。就像这烤红薯，以前只能用柴火，现在连锅炉的余温都能利用，日子不就是这么一点点变舒坦的？
夜色降临时，“云帆号”试航出港。蒸汽明轮平稳地转动，船身不再像以前那样颠簸。了望手站在桅杆上喊：“前方十里，发现渔船！”
郑伟走到船头，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过来。远处的渔船见“云帆号”来了，摇着灯笼打招呼，渔民们大概也听说了这铁船换了“神铁”，喊声里满是新奇。
“走，去巡逻。”郑和下令，“让海盗们瞧瞧，咱这船，现在跑得更欢了。”
蒸汽机的轰鸣在夜海里传开，像在宣告一个新的时代——风会停，浪会涨，但只要炉膛里有煤，活塞还在动，这船就能一直往前，带着船上的人，驶向比海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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