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周期，弹指一挥间，又仿佛历经了千百个宇宙的生灭。
他们的家园，已经从一个脆弱的“宇宙之芽”，成长为一个繁茂、稳定、充满了内在活力的生态系统。
托尼的物理学，充满了各种狂野的“彩蛋”，时常有彗星拖着量子泡沫的尾迹，划过天际；
马特的法则，也并非一成不变，它会根据宇宙信息熵的增加，而自我“修订”，如同活着的法典。
而那颗代号“希望”的蓝色星球，早已不是当初那片寂静的温暖海洋。
它活了过来。
生命的交响乐，以远超他们预期的，爆炸性的方式，谱写着自己的篇章。
大陆板块在缓慢漂移，火山喷吐出滋养大气的微量元素，绿色的植被覆盖了山川与平原，形成了复杂的、能够调节气候的呼吸系统。
海洋中，无数种形态各异的生物在繁衍、进化，构建起庞大而精密的食物链。
“看那个，”托尼的意志，从他的车库中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如同炫耀自己最新款跑车的得意，
“旋臂-c，那个有三个卫星的大家伙。我管它叫‘三体’，开个玩笑。看到它表面的那些发光菌毯了吗？它们学会了利用行星磁场进行光合作用，晚上会集体发出脉冲信号，整个星球就像一个巨大的、闪烁的迪斯科球。酷不酷？”
“比起你那浮夸的审美，”马特的意志，从图书馆中回应，语气一如既往地沉静，却也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
“我更欣赏，‘希望’星球赤道附近的那片真菌森林。它们的地下菌丝网络，已经进化出了一种原始的‘资源分配’系统。当森林的某一部分遭遇干旱时，其他区域的菌落会自动输送水分和养料过去。它们没有智慧，却在本能层面，实现了最朴素的‘互助’与‘公正’。”
“它们都很美。”安娜的意志，如同温暖的海流，包裹着整个星球，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母性的喜悦，
“我能感觉到它们。它们的恐惧、它们的饥饿、它们的喜悦……每一个微小的生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体验着‘存在’。这比我们创造过的任何东西，都更……真实。”
他们是这个宇宙的奠基者，也是最忠实的观众。
他们遵守着当初的约定，只设定最基础的规则，然后将一切交给“选择”。
而“选择”本身，似乎也回报了他们的信任，创造出了一个如此生机勃勃、充满了奇迹的世界。
直到马特，第一个，发现了那个“不和谐音”。
“等一下。”他的意志，那张覆盖整个宇宙的因果之网，突然收紧了。
他的“视线”，穿透了大气层，越过了繁茂的森林与喧嚣的海洋，聚焦在了星球的最深处——一片从未被阳光照射过的，与世隔绝的深海海沟。
“怎么了，老冰棍？”托尼的意志投了过来，
“又有哪个小可怜，违反了你的‘不得随地大小便’法典？”
“不。”马特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里……太‘安静’了。”
“安静？”安娜的意志也好奇地探了过去，“深海不就是这样吗？黑暗，寒冷，安静。”
“不一样的安静。”马特解释道，他的因果之网，在那片海沟上方，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秩序”，
“我说的安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没有‘噪音’。”
在马特的感知中，任何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都充满了“噪音”——那是随机的、无序的、充满了无数次失败尝试的进化背景音。
一个生物为了躲避天敌，而做出的无效伪装，一个族群因为基因突变，而走向的衰亡……这些“错误”，是进化的一部分。
但那片海沟里，没有错误。
那里的生命，以令人不安的，百分之百的效率，在进化。
三位神只的意志，瞬间都聚焦到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他们看到了，一幅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
那片海沟，并非空无一物。
它被一种奇异的、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生命”所填满。
那东西没有固定的形态，它既像一片由无数细胞构成的巨大“黏菌”，又像一个由无数神经元交织而成的庞大“大脑”。
它覆盖了整个海沟的底部，缓缓地有节奏地脉动着，仿佛一颗星球的心脏。
更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巨大的生命体，并非一个“个体”。
构成它的每一个微小的单元，都在以一种完美的绝对同步的方式，进行着分工与合作。
一部分单元，负责从地热泉中汲取能量，一部分负责分析环境中的化学物质，另一部分则负责构建新的、更复杂的生物结构。
没有指令，没有沟通，只有超越了思想的绝对“共识”。
【它……它是什么？】安娜的意志，感到了源自本能的恐惧。
她所珍视的“连接”，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冰冷“统一”。
【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蜂巢思维’。或者说，一个行星级的‘超级有机体’。】
托尼的意志，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切换到了工程师的分析模式，
【它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独立的处理器。整个海沟，就是一个巨大的、并联的生物计算机。我的天……它的计算效率，可能……可能已经超过了，我当年设计的贾维斯。】
【它没有‘个体’。】马特的意志，则指出了最核心、也是最可怕的事实，
【你们看。当一部分单元因为能量枯竭而‘死亡’时，它没有悲伤，没有悼念。】
【它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死亡’的单元分解，回收其中的有机物，然后‘打印’出功能更强的单元来替代。在这里，‘我’这个概念，不存在。只有‘我们’。】
他们静静地观察着。看着那个被他们命名为【合众】的生命体，以恐怖的速度，进行着自我迭代。
它很快就掌握了海底所有的资源，然后，它开始向外探索。
它没有像其他生物一样，费力地进化出鳍或腿。
它只是，从自己的主体上，分离出了一部分，将它们“编程”成一种全新的、能够适应浅海环境的形态。
然后，那些“探索单元”，如同被遥控的无人机，精准地、高效地，向着海沟之外的世界，蔓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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