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时光仿佛也放缓了脚步。淡金色的阳光悄无声息地透过米白色亚麻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柔和的光束，光斑里细微的尘埃缓缓浮沉。卧室里一片宁静，只有均匀轻浅的呼吸声。苏念蜷缩在柔软的被窝里，像一只贪恋温暖的猫，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向旁边探去，却落了个空。鼻尖萦绕的，是枕畔残留的、清冽而熟悉的雪松气息，那是独属于陆时砚的味道。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拥着被子坐起身，卧房里果然只剩她一人。耳边传来厨房方向极其轻微、却富有生活节奏的声响，是瓷碟碰撞的清脆，还有隐约的水流声。想到那个平日里埋首古籍、气质清冷的陆教授，此刻正在厨房为她准备早餐，她的嘴角便无法自控地向上弯起，心底泛起甜软的涟漪。
她随手捞起搭在床尾椅背上的一件陆时砚的浅灰色棉质衬衫，套在自己身上。宽大的衬衫下摆垂至大腿，带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将她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包裹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趿拉着柔软的毛绒拖鞋，睡意未完全散去，晃晃悠悠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清晨的阳光已经铺满了大半个客厅，空气中弥漫着安宁祥和的味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靠窗的那张米白色布艺沙发，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安静躺着一本眼熟的深棕色皮质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已经有些微的磨损，皮质封面被摩挲出一种温润的光泽，显露出经常被使用的痕迹。苏念认得这个本子，是陆时砚惯用的款式，她曾无数次看见他在书房里，对着它凝神书写，或是在阅读间隙，在上面记录下什么。她一直以为，那里面承载的，无非是艰深的学术笔记、复杂的文献索引，或是某些历史事件的考据心得，属于一个她难以完全涉足的、严肃而理性的世界。出于尊重，也带着一丝对那个世界的敬畏，她从未想过要去翻阅。
然而此刻，在这样一个静谧得仿佛时间停滞的清晨，在满室暖阳和令人安心的气息里，一种混合着好奇与某种隐秘渴望的情绪，悄然攫住了她。她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到沙发边，俯身，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本笔记本。皮质封面带着微凉的触感，和她指尖的温度悄然交融。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用最轻柔的动作，翻开了扉页。
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复杂公式或学术标题并没有出现。洁白的扉页中央，只有一行用黑色钢笔写下的字。那字迹挺拔舒展，力透纸背，带着陆时砚特有的风骨，她再熟悉不过。可那行字的内容，却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骤然加速跳动起来。
那行字是——“念念的小世界”。
“念念”……他私下里总是这样叫她，带着无限的亲昵与宠溺。可“小世界”……她的世界，被他如此郑重其事地、用他最擅长的书写方式，铭刻在了这本看似严肃的笔记本的首页。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上心头，指尖竟有些微微发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去。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想象中的深奥理论或枯燥考据。笔记本的内页，密密麻麻，却又工整清晰地，写满了关于她的——琐碎日常，细微喜好，情绪起伏，甚至是她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转瞬即逝的瞬间。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但穿插在文字间隙的，偶尔会出现一些略显笨拙却充满生趣的小涂鸦，让整本笔记瞬间鲜活了起来。
她的目光贪婪地捕捉着那一行行文字，仿佛在阅读一本独属于她的、由他执笔的编年史：
“三月十五日，晴。傍晚带念念去巷口那家老字号吃了馄饨。发现她很喜欢在汤里加很多翠绿的香菜，但会仔细地把漂浮的葱花一点点挑出来。喝到热汤时，她会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那神态，像极了一只被阳光晒得慵懒又惬意的猫咪。”
“四月二日，阴，有微风。念念公司项目节点，加班至深夜方归。到家时已是疲惫不堪，许是白天工作中也遇到了难题，趴在书房桌上看我那些论文资料，看着看着，竟偷偷抹起了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未去点破，只默默去厨房热了牛奶，在其中放入她最喜欢的草莓味水果糖。她捧着杯子小口喝下，并未察觉糖是我刻意寻来放进去的。望她心绪能因此甜暖几分。”
“五月十日，周末，夜市喧嚣。陪念念逛夜市，人流如织。她瞧见卖的摊位便走不动路，非要买一个硕大的、云朵般的粉色。吃得急切，柔韧的糖丝粘了满脸，鼻尖、脸颊皆未能幸免，她却毫不在意，仰着脸对我傻乎乎地笑，眼睛弯成月牙。取出湿巾替她擦拭，指尖触到她温热细腻的皮肤，她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模样比摊位上最红润的苹果还要娇俏可爱。”
“六月十八日，晴朗。念念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大型策划案圆满成功，公司发放了丰厚的项目奖金。她下班回来，兴奋得像只小鸟，几乎是冲进家门，举着手机给我看银行到账短信，然后不由分说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她的笑声清脆悦耳，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比夏夜晴空中最璀璨的星辰还要耀眼动人。”
一页，又一页。日期连贯，事件琐碎，却无一例外，主角都是她。里面记录着她无意间说出的某句玩笑话，她某个突然兴起的小爱好，她工作取得进步时的小小得意，她情绪低落时依赖他的小动作……那些连她自己都早已遗忘的生活片段，那些她以为不会被人留意到的细微末节，竟都被他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收藏起来，珍而重之地记录在这方寸之间。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页的右下角。那里用简单的线条画着一只歪着脑袋、尾巴蓬松的小狐狸，画工算不得精巧，甚至有些稚气，却透着十足的生动。小狐狸的旁边，照例有一行熟悉的字迹：“今日闲谈，念念笑称我是‘心思深沉的老狐狸’。其实，若能守护她的纯真笑靥，我甘愿只做一只围着她打转、为她遮风挡雨的狐狸，无论年岁。”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她一直都知道陆时砚待她极好，那种好是渗透在日常生活每一个角落里的体贴与包容。可她从未想过，这份好竟能细致、深沉到如此地步。它藏在她看不见的身后，藏在他沉默的关注里，被他以这样一种近乎笨拙又极致浪漫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捕捉、收藏、固化。这哪里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这分明是一座他用心血为她搭建的、独一无二的记忆宫殿，里面贮藏的，是他们共同走过的时光里，被他亲手酿造的、最醇厚甘甜的蜜糖。
“醒了？”温和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丝清晨特有的沙哑。
苏念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陆时砚正端着摆放好早餐的木制托盘从厨房走出来。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姿依旧挺拔，目光落在她脸上，以及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深棕色笔记本上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像化开的春水。“怎么哭了？”他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点点无奈的宠溺，“是不是……我写得不好？还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
苏念用力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笔记本的皮质封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她朝他伸出双手，声音带着哽咽的颤音：“陆教授，你过来。”
陆时砚依言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琉璃。“别哭，念念，”他低声哄着，“告诉我，怎么了？”
“不是不好……”苏念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太好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觉得像是在做梦……好到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你这份心意……”
一直以来，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在努力地“反向驯养”着这位清冷严谨的教授，将他从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术神坛，一点点拉入充满烟火气的平凡生活。她为此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是他的例外和惊喜。直到此刻，看到这本笔记，她才恍然惊觉，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被他不动声色、却又无比笃定地捧在掌心，用尽全部温柔与耐心去细细呵护的人。他那些被戏称为“老狐狸”的深沉心思，何曾用在别处？分明全都用在了如何对她更好、如何更懂她、如何将她的一切妥善安放之上。
陆时砚感受到怀中娇躯的轻颤和衣襟前迅速蔓延开的热意，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反复拂过，酸涩而胀满。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婴孩，下巴温柔地抵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小傻瓜……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从来不需要你想着如何回应。”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些，“只要你安然无恙，快快乐乐地在我身边，于我而言，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回应，就已经足够了。”
苏念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长睫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抽噎着问，“不告诉我，你偷偷记下了这么多……”
陆时砚抬手，用掌心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眼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温柔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深处，驱散了他眉宇间常有的那份学术带来的沉凝。“这些都是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他的语气平淡而自然，仿佛在诉说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理，“我只是觉得，和你有关的每一刻，都值得被记住。无论是你开心的样子，还是偶尔闹点小脾气的样子，甚至是你睡着时安静的侧脸……所有这些，构成了我生命里最鲜活、最珍贵的部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晨光，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悠远的、对未来的憧憬与笃定：“我想着，等我们以后都老了，头发白了，走不动远路了，就找个阳光好的下午，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把这本子，还有以后会继续记下去的许多本子，一页一页地翻出来看。那时候，这些字迹或许会模糊，但关于今天的记忆，关于你的每一个笑容，一定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们可以慢慢地回忆，我们是如何一起，走过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的。”
这番话，像是最温热的泉水，彻底浸泡了苏念的心脏，让它柔软得几乎要融化。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仰起脸，主动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这个吻，带着眼泪微咸的湿意，和心底满溢得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滚烫的爱意。
陆时砚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回应了她。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这个吻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柔浅尝，而是带着同样炽热的情感，缠绵悱恻，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吸入其中，融为一体。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变得更加明亮灿烂，毫无保留地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倾泻在相拥亲吻的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餐桌上的早餐兀自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白粥温热，小菜清爽。而那本摊开在沙发上的深棕色笔记本，内页上那些挺拔的字迹和可爱的涂鸦，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个笔画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始于细节、归于永恒的深情。
良久，苏念才微微喘息着分开些许，脸颊绯红，眼波流转，比窗外最美的晨光还要动人。她依偎在陆时砚怀里，手指带着无尽的眷恋，轻轻地、一遍遍地划过笔记本上那些关于她的字句。
“陆教授，”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以后，我也要和你一起记。把你的喜好，你的习惯，你为我做的每一件小事，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记下来。”
陆时砚低下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底一片温软。他握住她在他胸前划动的手指，送到唇边，在那纤细的指尖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温柔的吻。
“好。”他应允，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与笃定，“我们一起记。记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记下平淡流年里的每一份欢喜与感动。一直记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再也拿不动笔的那一天。”
苏念闻言，脸上绽放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填满。她知道，这份藏在笔记本深处的、专属于她的温柔，将会像窗外这冉冉升起的朝阳，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光和热；也会像那细水长流的静谧时光，温柔而坚定地，陪伴着他们走过往后无数个平凡的清晨与黄昏，走过生命中每一个值得铭记的春夏与秋冬。而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必将在这些被共同记录、共同珍藏的琐碎与温暖里，历经岁月沉淀，愈发坚不可摧，愈发醇香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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