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硝烟还没散尽,张诚已经带着人扎进了西瓮城的工事里。辰时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城墙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钉在地上的桩子。他踩着刚运来的青石砖,靴底碾过砖缝里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响——这是他第三次检查西瓮城的地基,每块砖都得嵌得严丝合缝,连尹喜昨夜圈在布防图上的“蚁穴”都不能放过。
“把那几块砖撬起来!”张诚指着城墙根的一处凹陷,声音在空旷的瓮城里荡开,“底下是空的,下雨会渗水。”
几个士兵赶紧抡起撬棍,砖缝里果然露出道细缝,能塞进半根手指。张诚蹲下身,摸出腰间的铜尺量了量:“凿深三寸,用糯米浆混石灰填上,再压块整石。”他抬头望了眼西方的天空,天狼星虽已隐去,可那道赤光留下的灼痕,仿佛还烙在天上。
护城河的工地上更热闹。十几个士兵腰系麻绳,正往河底沉尖刺桩。桩子是铁匠铺连夜打的,三寸长的铁尖淬了火,闪着青黑的光,密密麻麻插在河泥里,像片倒长的铁森林。老郑站在岸边指挥,手里举着尹喜画的图:“按图上的星位摆!东北角密些,那里对应毕宿的‘附耳星’,尹先生说,这处最容易被偷袭!”
士兵们听不懂什么星位,只知道按图上的红圈下桩。有个年轻士兵嘀咕:“埋这么深,犬戎的马能踩进去?”老郑踹了他一脚:“你当他们是来做客的?这些狼崽子惯会半夜泅水摸关,等着瞧,这些尖刺能扎穿他们的狼皮靴!”
观星台上,尹喜正对着星图摆弄沙盘。沙盘里的函谷关模型是按比例缩的,西瓮城的位置插着面小红旗,而代表毕宿的七颗石子,被他摆在了模型的西北角,恰好与天上的星象对应。他捏起颗石子,放在毕宿的“天街星”位置,那里正是护城河最窄处。
“毕宿为边兵之府,利防御。”尹喜低声念着《甘石星经》里的话,指尖划过沙盘上的西北角,“这里的城墙比别处矮三尺,是天然的弱点,却也是毕宿星照得最亮的地方——星象说利防,就不会错。”
张诚从瓮城回来时,正看见尹喜往沙盘里插弓弩手的小木人。西北角的位置插得最密,木人的箭头都斜斜向上,对着西方的天空。“先生,这是……”
“仰射天狼的阵。”尹喜指着那些木人,“你看毕宿的星象,‘天街星’在南,‘天高星’在北,中间的‘附耳星’最暗,像道缺口。犬戎若来,定会从这里强攻,咱们就把弓弩手藏在箭楼里,等他们靠近了,按寅时观测的天狼星角度放箭。”
他从案头取过张羊皮纸,上面画着道弧线,标注着“仰角三十度”。“寅时的天狼星在西北天枢偏三度,这个角度射出的箭,既能避开他们的盾牌,又能穿透甲胄。”尹喜把羊皮纸递给张诚,“让弓弩营的弟兄们每日寅时练,练到闭着眼都能找准角度。”
张诚接过羊皮纸,指尖抚过那道弧线,突然想起《夏小正》里“毕象雨师车府形,天街两星毕口横”的句子。原来尹先生把星象的位置都折算成了实实在在的防务,连箭的角度都按星轨算好了。
“还有这个。”尹喜指着沙盘里的滚石机,“西瓮城的滚石机按‘参旗九斿’的方位摆,九台机括对应九颗星,每台负责三丈宽的城墙。启动时按‘旗开则石落’的号令,乱中有序。”他拿起个小木人,放在滚石机旁,“让士兵们记准自己对应的星位,别错了方位。”
张诚一一记下,转身要走,又被尹喜叫住:“去铁匠铺说一声,给弓弩手的箭镞再淬层铁,要能穿透狼皮甲的那种。”他望着西方,“天狼星的爪芒都刮到毕宿了,来的不会是小股兵。”
午后的阳光晒得沙盘发烫,尹喜却仍在调整木人的位置。守台老卒端来碗水,看见沙盘里的布局,忍不住啧啧称奇:“先生,您这布防图,跟天上的星星一个样?”
“本就该一个样。”尹喜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毕宿的石子上,“《甘石星经》说‘毕宿主边兵,其星明则兵精’,咱们把防务按星象摆,既是借星力,也是让弟兄们心里有个数——连星星都站在咱们这边,还怕什么?”
老卒似懂非懂,指着沙盘里的护城河:“那河底的尖刺,也对应星星?”
“对应‘天街星’下的暗礁。”尹喜笑了笑,“《夏小正》说‘天街两星毕口横,河中置礁阻胡行’,虽是我加的注,可道理一样。犬戎以为熟悉河道,偏要从这里过,正好撞在尖刺上。”
暮色降临时,西瓮城的防务终于初见规模。城墙根的裂缝被糯米石灰填得死死的,护城河底的尖刺桩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九台滚石机像蹲在城头的猛兽,箭楼里的弓弩手正对着西方比划角度。张诚站在瓮城中央,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这城墙仿佛活了过来,每个砖缝里都藏着星象的锐气。
“寅时的练箭别忘了。”尹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星盘,“今夜毕宿的‘附耳星’最暗,正是练瞄准的好时候。”
张诚望着西方的夜空,毕宿七星果然亮了起来,像串挂在天上的珠子。其中最暗的那颗“附耳星”,恰好对着护城河最窄处。“末将这就去传令。”他转身时,听见尹喜又在低声念什么,像是“星为阵,城为盾,人为锋……”
寅时的梆子敲过,西瓮城的箭楼上亮起了火把。弓弩手们列成三排,对着西方的夜空拉弓。第一排射时,第二排搭箭,第三排上弦,动作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他们看不见天狼星,却凭着白日记的角度,让箭镞划破夜空,带着呼啸声落在预定的靶位上——那里插着面犬戎的狼头旗,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尹喜站在观星台上,看着箭镞划出的弧线与毕宿星的光带渐渐重合,嘴角终于露出丝笑意。他翻开《甘石星经》,在“毕宿利防”那句旁补了一行字:“防务依星设,则矢能穿狼,石可碎甲。”
夜风从西边吹来,带着草原的寒意,却吹不散城楼上的火光,吹不动河底的尖刺,更吹不乱按星象布下的防务。尹喜知道,天狼星的爪芒再利,也撕不开这层用星象和筋骨织成的网——函谷关的星星,今夜格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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