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的心跳有些快。
他想立刻冲过去问问林晓梅这是怎么回事。
但理智又把他按回了沙发。
不行,太唐突了。
这毕竟是别人母亲的私事,
他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外人”,有什么立场去质问?
而且,林晓梅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多管闲事,甚至……别有用心?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的波澜。
也许,真的只是像林晓梅之前顺口提的那样,
“老毛病,记性差,总换医院”?
老年人固执起来,有时确实不听劝。
或者,是私立医院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手段?
他努力为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寻找合理的解释,
但内心深处的不安感却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怎么也驱不散。
就在他心绪纷乱,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道门缝时,
阳台的门被拉开了。
林晓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强撑的笑容,
但眉宇间残留着些许被打扰的不快。
“不好意思李哥,店里有点琐事,处理了一下。”
她重新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这年头,做点小生意真不容易。”
李国栋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经意的关心:
“晓梅,刚才阿姨进去前说有点累……我看她床头柜上好像放着不少药?老人家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林晓梅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晓梅闻言,
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那么零点一秒,
随即又自然地舒展开,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和习以为常的神情:
“唉,别提了。就是些老毛病,高血压,血脂也有点高。年纪大了嘛,身体零件总有点磨损。”
她拿起果盘里的一块苹果,
却没有吃,像是在组织语言。
“就是我妈这人啊,有点固执,还有点……迷信。”
林晓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女儿对母亲的抱怨,听起来很真实,
“她总觉得一个医生看久了就没效果了,或者听哪个老姐妹说哪个医院好,就非得去试试。这不,市一院的、省人医的、还有那个什么仁心康复中心,都去过。开回来的药其实都差不多,但她非得都留着,说这个医院开的降高压效果好,那个医院开的对头晕管用……其实就是一种心理作用。我说了她好多次,让她固定在一个医生那看,别折腾,也省得记混了吃错药。可她就是不听,总说‘我心里有数’。”
她无奈地摇摇头,
“有时候药盒子堆得乱七八糟,我还得帮她整理,生怕她搞混了。”
这个解释……似乎也说得通。老年人确实容易有这种“病急乱投医”或者“迷信新医院新医生”的心理。
林晓梅的语气、神态,
那种夹杂着关心、无奈和轻微抱怨的情绪,
听起来非常自然,没有丝毫刻意的成分。
李国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杯弓蛇影?
毕竟,张淑芬给他的感觉是那么温和无害,林晓梅也一直表现得真诚热情。
他为自己刚才瞬间升起的强烈怀疑感到一丝羞愧。
“哦,是这样啊。”
李国栋点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
“老人家嘛,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只要按时吃药,注意监测就好。”
他顺势转移了话题,
“对了,刚才说到小雨学习自觉,她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话题转向陈小雨,
林晓梅的注意力似乎也被转移了,
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起女儿的学习成绩和可能的升学方向,言语间充满了母亲的期望和骄傲。
李国栋认真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但心底深处,那三个不同医院的药盒影像,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悄地扎了进去,
并没有因为林晓梅的解释而完全消失。
那解释太流畅了,太“合理”了,反而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试图掩盖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为什么是心脑血管药?
为什么偏偏是三家?
私立康复中心开降压药?
这本身就透着点奇怪。
而且,“记性差”和“总换医院”这两个标签,此刻在李国栋听来,更像是一种预先埋下的伏笔,
一种为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准备的、随时可以拿出来的挡箭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是陈小雨回来了。
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低着头走进来,
看到李国栋在,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低声叫了句“李叔叔”,然后对林晓梅说:
“妈,资料拿回来了。”
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情绪。
“快去洗手,吃点水果。”
林晓梅招呼道。
陈小雨“嗯”了一声,放下书包,朝卫生间走去。
经过客厅时,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张淑芬虚掩的房门,又飞快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李国栋注意到,她手腕上似乎有一道很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白色旧疤痕。
“这孩子,越大越不爱说话了。”
林晓梅看着女儿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李国栋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端起茶杯,发现茉莉花茶已经凉了,那股温润的香气也变得寡淡。
他起身告辞:
“晓梅,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李哥你太客气了,是我们麻烦你了才对,专门跑来修水管。”
林晓梅热情地送他到门口,
“改天再过来坐啊。”
“好,一定。”
李国栋应着,目光最后扫过那个依旧虚掩着门缝的房间。
里面一片寂静,张淑芬似乎已经睡着了。
那三个药盒,静静地躺在昏暗光线的床头柜上,像三个沉默的问号。
走出林家单元门,初冬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身上残留的暖气和茉莉香。
李国栋裹紧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刚才在客厅里感受到的温馨和归属感,仿佛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那杯恰到好处的花茶,那安静的身影,那体贴的动作
……此刻回想起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刻意感。
而那三个不同医院的药盒,则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猝不及防地钉在了这幅看似完美的家庭图景上,
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缝隙。
他想起林晓梅解释时那流畅自然的语气,
想起张淑芬进房前那声疲惫的咳嗽,
想起陈小雨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和手腕上的旧疤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模糊却强烈的不安。
是真的如林晓梅所说,仅仅是老人的固执和迷信?
还是隐藏着更深的、他尚未看清的秘密?
那杯42度的茉莉花茶带来的熨帖感,
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愚弄的、冰冷的粘腻感。
他需要冷静。
也许,该和老张喝一杯,或者给前妻打个电话聊聊女儿李妍的事?
他需要一些真实的东西,来驱散这笼罩心头的迷雾。
回到自己冷清而熟悉的家中,那种被“家”包裹的温暖假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疑惑和警惕的孤独。
他习惯性地走到亡母的遗像前,点了三炷香。
照片上的母亲,笑容温婉依旧。
他看着母亲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到某种确认或答案。
那个与母亲神似的侧脸……
那杯与母亲习惯一致的温热……
还有那三个诡异的药盒……
这一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他不敢深想的联系?
这一晚,李国栋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林家的客厅,茉莉花香浓得化不开,张淑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却拿着三个医院的药盒,像洗牌一样无声地翻动着。
而林晓梅在厨房洗水果的背影,
水龙头流出的不是水,
而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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